第十四章 掃墓
吳塵像往常一樣翹掉晚自習跑了出來,卻並沒有一如既往地去他那個到現在還沒有什麼人光顧過的社團活動室坐着,而是直接停留在教學樓門口,掏出手機發了幾條消息。
不一會兒,洛雪便不緊不慢地走出教學樓,停在吳塵身旁,好奇問道:“找我幹嘛?”
吳塵頭也不回地回了一句“有事兒”,然後邁開步子朝校門走去。洛雪見狀也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不滿地抱怨道:“我當然知道有事兒,‘有事兒’是有什麼事啊?我可最討厭謎語人了。”
可吳塵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回答,甚至連頭都沒回一下。洛雪隱約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沒有再追問下去。兩人一直沉默着走到校門,吳塵遞了兩張事先準備好的請假條給門衛,然後直接帶着洛雪走出校門,坐上了一輛早已等在門外的黑色轎車。
轎車的司機就站在車旁。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吳塵二人上車后,這名司機也沒有着急一起上車,反而是繼續站在車外。於是,車裏就暫時只剩下了吳塵與洛雪兩人面面相覷。
“怎麼了?”洛雪面色有些凝重地開口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吳塵面色平靜地注視着洛雪的雙眸,“只是我認為是時候告訴你一些事實了。”
“一些你早就該知道的事實。”
洛雪強壓下澎湃的情緒,努力保持鎮定,顫聲說道:“我媽?”
吳塵沒說話,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洛雪忽然平靜下來,語氣不帶一絲波瀾:“你說吧。”她的眼神中沒有期待,沒有憤怒,只有坦然和從容。
“一直以來糾纏着你們的人,全都來自於同一個組織。這個組織一直以來做着類似賞金獵人一般的工作,他們的所作所為僅有一個單純的目的——錢。你出錢,我殺人,就這麼簡單。”
“我也曾是這個組織眾多殺手的其中一員。五年前,我發現了組織的下一個目標是洛...你爸,於是展開了一系列措施試圖救下你們。最終我與他裏應外合,殺死了所有參與針對你們家那次行動的人,並抹除掉了所有我插手過的痕迹。而我在一年後徹底摧毀了組織在中國的分部。”
“兩年前,組織死灰復燃,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再次出手,殺害了你的母親。”
吳塵乾脆利落地將整件事情的原貌概括出來,用較快的語速講給洛雪聽。見她沉默,他又補充了一句:
“對不起。”
“你有什麼好道歉的?你又沒做錯什麼,倒不如說是我們家要好好謝謝你。不過,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嗎?”洛雪搖了搖頭,並沒有遷怒於吳塵。
“那你問吧。”吳塵爽快地答應。
“委託人是?”
“我不知道。組織從不會在網絡上進行交涉,他們總是線下交易,並且不會留下任何證據,講究的是‘信譽’。而我在那時並沒有獲取那些信息的能力或是權力。”
“原來如此。”洛雪點點頭,“怪不得我在網絡上幾乎查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這下原本想問的第二個問題也就免了。”
“我母親知道這些嗎?”
“知道。”
“你剛剛提到了‘分部’,也就是說,組織在其他國家也有分部對嗎?那總部在哪裏?”
“我確信有一個總部存在,但我接觸不到任何有關它的信息。至於其他國家是否有分部,又是哪些國家有,我也沒有確切的答案。”
洛雪深吸一口氣,帶着探究的目光,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身份?是卧底警察嗎?”
“不是。對於我如何進入組織這件事我並沒有任何記憶,從我有記事開始就已經是在組織里了。”
“......”
“問完了?”
“嗯。”
洛雪長長呼出一口氣,視線避開吳塵,一言不發。她曾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眼前這個男孩,可隨着他們越來越深入的交流,她才發現,吳塵身上一直包裹着一層厚厚的迷霧,讓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抱着怎樣的心態與他相處下去,這讓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在又一陣並不漫長的沉默中,吳塵看着眼前沒有任何情緒流露的少女,心中有些無奈。
洛雪有些太過於聰明了。
吳塵絲毫不懷疑,通過洛天與他的妻子這些年來的種種表現,那些他們自認為“為了她好”的所作所為,洛雪早已對他所坦白的這一切有着一個模糊的猜測。
於是她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學會了在最大限度照顧家人情緒的情況下提升自己的能力。她一直在努力,以求在應對將來可能到來的危機中能做到更多的事情。而這份努力,好像也只有他才能夠察覺幾分。
“洛雪。”吳塵忽然開口。
“怎麼?”洛雪似乎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狀態,微笑着望向吳塵。
“我告訴過你的吧,現在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語氣柔和,臉色平靜:“所以,再‘任性’一些也沒關係的哦?”
“是嗎。”洛雪笑容燦爛,“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她頓了頓,像是為了讓吳塵不再擔心一樣,微笑着繼續說道:“那我想去看一眼我媽,可以嗎?”
“當然可以。”吳塵毫不猶豫地答道。
“還是算了吧。”洛雪搖了搖頭,“那樣很危險,不是嗎?”
“怕什麼?有我在,就不危險。”吳塵故意用豪氣十足的語氣說著,臉上則是擺出一副臭屁的表情看向洛雪。
“哈哈哈哈哈哈,這就開始耍帥了?”洛雪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來,也用跟他一般的語氣豪邁道:“那就走着?”
“走着!”
————
在母親去世兩年後,洛雪第一次離開洛天的保護,離開監控到處覆蓋的市區,來到了郊外的這座不起眼的墓園。
吳塵遞給她一束白色的玫瑰花,然後退到一旁,不想打擾這母女二人獨處的時光。
洛雪一路上都是笑着與他說著話。
可他分明看到她接過花的手在微微顫抖。
洛雪站在她兩年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母親的墓前,卻沒有流下哪怕一滴眼淚。她只是默默將花整整齊齊擺放在墓碑前,然後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眸中滿是溫柔與思念。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想着什麼。
而在她身後的吳塵,卻在此時轉過身,朝墓園的入口走去。
司機被他命令后已經先行離開,半小時后才會回來。
他來到墓園門口站定,望着郊外沒有什麼障礙物的環境,默默等待着什麼。
不一會兒,他便見到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沉默着走來。他們的影子在夕陽下被拉的很長,血紅的陽光照在他們背後,一股肅殺的味道撲面而來。
他們的身份不必多言,他們的意圖也早已無需隱藏。
沒有人交頭接耳,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着。見到吳塵一人站在門口,也沒有任何一人發出疑惑的聲音,他們只知道將阻礙任務的一切障礙掃清,然後完成任務。
他們堅定地推進着,在不會大幅消耗體力的前提下,以不慢的速度縮短着雙方的距離。
而即使是在這樣的絕境中,吳塵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錶情。
他的眼神中甚至充斥着及其違和的情感——同情與憐憫。
沒有伏兵,沒有增援,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們的推進。
八百米。
距離還在縮短着,不過看來這次至少沒有興師動眾地帶來重型狙擊步槍那樣的武器。
六百米。
吳塵已經可以靠肉眼依稀辨認出他們的輪廓。
五百米。
這是一個微妙的距離。
幾道火舌毫無徵兆地從黑漆漆的槍口冒出,子彈以超越聲音的速度朝吳塵射來。
黑色的部隊驟然加速,卻依舊維持着恐怖的沉默與堅實的陣型,令人不寒而慄。
吳塵在此刻卻只是向前伸出了一隻手。
在這怪異而悲壯的一幕中,先於槍聲響徹於這片天地的,卻是一道清脆的響指聲。
“啪!”
滑稽又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