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狐狸會遇見愛吃杏仁豆腐的仙人嗎?(3)
有笛聲。
他大概走在一片蘆葦叢里,手上滴着血,是他自己的。
是日出。
或許是戰鬥了一整個夜晚,又或許是遭遇了什麼強敵,下意識的一抹臉,摸到了面具,但是只有半張。
另外半張面具不知道什麼時候碎掉了。
還是日出。
刺破地平線的第一縷陽光同樣刺痛了他的眼睛,生疼。
在黑夜裏呆久了,就不太習慣陽光了。
笛聲牽着他繼續往前走,在一塊臨水的岩石上,他看見了吹笛子的人。那個人轉過頭來,逆着光。
他想要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但是無論如何努力睜開眼,看到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一聲不知道是誰的呼喚。
“真君?”
夢醒了。
一睜開眼,魈對上的就是一雙狹長的眼睛。後知後覺的,他才想起來,寺廟的住持跟他說過寺廟最近新收了一個義工。
但是他沒想過會是這個傢伙。
那個膽敢帶着一群妖邪夜闖銅雀廟的凡人。
有些忐忑的看着樹上的身影,夏油傑捏緊了手上的掃帚。一種熟悉的,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再度傳來。
不過幸運的是,那位仙人的目光並沒有在他身上停留,只是淺淺的瞥了一眼,就好像看到了路邊的一隻螞蟻。
慶幸和憤懣兩種情緒同時交織在他的心裏,但最終還是理智佔據了高地。
他走上前,儘力讓自己看起來恭敬一些。
“您已經睡了三天了。”
得到義工這份工作的訣竅就在於對寺廟的負責人說出自己見過三眼五顯真君的事,並且對那位仙人的外型進行準確的描述,最後說出自己因為感激想要在寺廟做義工的願望。
沒人會拒絕一個免費勞動力,而且那位年輕的住持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看來平時沒少遇見這樣的例子。
小心翼翼的在寺廟裏掃了半個月的落葉,夏油傑才終於在寺廟後院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上見到了寺廟裏供奉的正主。
那位坊間傳聞中的仙人在的位置很高,他不得不最大程度的仰起頭才能看見一截垂下來的袖子。他觀察的很仔細,那袖子上還墜着一塊價值不菲的玉環,看起來除了裝飾似乎沒有別的作用。
那位仙人在夜晚戰鬥,那麼在白天補覺,似乎也是合理的……
才怪。
仙人也需要睡覺嗎?
夏油傑有些不解。
為了滿足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億點好奇心,他選擇在這座寺廟裏等到晚上。但是就算到了晚上,那截袖子除了被微風吹動以外,沒有一絲一毫移動的意思。
鼓足了勁,夏油傑打算和那截袖子比一比到底誰堅持的更久。
在住持無奈的注視下借了手機和家裏打了電話,夏油傑收拾收拾住進了廂房裏,一連兩天盯着那截袖子,甚至吃飯的時候都默默捧着飯碗在樹下等着。
和夏油傑的煎熬相比,從樹上垂下來的半截袖子,除了玉環隨風飄蕩的響聲之外,沒有任何反應。
這場比賽,夏油傑一敗塗地。
他決定在心裏嘲笑這位仙人是個愛睡覺的瞌睡蟲。
到最後,那位實在看不下去的住持在第三天的清晨朝夏油傑招了招手。
“一會你去把真君叫醒?”
“叫醒?”
夏油傑有些不解。
“是啊。”
帶着眼鏡的住持一臉飽經風霜的表情,鼓勵的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
“不然那位會生氣,就好像你們上學睡過頭了一樣。”
夏油傑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還沒等他再問,那位穿着長袍的住持就離開了。
這一刻他的的確確認識到了那位三眼五顯真君和常人的不同之處。
正常人是不能夠不吃不喝的度過三天的,他在神話記載里看到過,仙人的時間觀念和人類並不一樣,最著名的便是那句“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的說法。
不過他還真想見識一下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惱怒的樣子,但是他怕被打。
況且他還有一肚子的疑問,如果不是那位住持發話了,他估計真的要冒着被丟出去的風險去叫醒樹上那位。
平常時候,他最討厭的就是叫他起床的鬧鈴,現在換做他自己來做這個鬧鈴,他心中卻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期待外加一絲絲報復的快感。
他做到了,在他長達五分鐘的呼喚中,他終於叫醒了樹上的那半截袖子。
然而在對上那雙眼睛的第一刻他就呆住了。
那是一雙在他預料之外的金色眼眸,就好像把純金織進陽光,再埋藏進堅冰里,只有這樣的顏色才能形容那雙眼眸。
他覺得那雙眼睛裏有一團睡火。
但是很快,他的眼睛被刺傷了。
以正常人的審美,那張臉無疑是精緻的,但是無論如何都讓人忽視不了的是對方那身鋒利的氣質,如同刀架上冷兵器一樣,刺痛了他的雙眼,反而讓人很難把注意力放在對方的外貌上。
夏油傑在內心把這樣的感覺稱之為“非人感”。
況且不會有人在日常生活里隨隨便便給自己塗大紅色的眼影。
等等,說不定那是天生的?
好不容易從自己的夢境裏醒來,靠在樹枝上,魈開始理清自己的思緒。
他很少做夢,但是這一次的夢格外清晰。
荻花洲?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但是為什麼他又會夢見。
夢裏那滿手的血不似作假,就好像他真的剛經歷了一場惡戰。但是清醒后他一摸面具,並沒有摸到任何破碎后修補過的痕迹。
夢裏的人是他嗎,如果不是的話,又會是誰,還有那笛聲,那吹笛的人到底是誰?
但他實在想不出,如果夢裏的那個人不是他的話,又會是誰。
“真君?”
一聲叫喚,打斷了他的思考。魈低頭看去,就只見夏油傑恭恭敬敬的站在樹下。
“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夏油傑還記得做義工的第一天,那個戴眼鏡的住持就跟他說過。
“銅雀廟存在的意義,就是為那位服務。”
銅雀廟到底是為什麼建立起來的,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已經不可考證了,但是只有在這片地方,夏油傑才能感到久違的寧靜。
沒有不知名生物的細語,沒有牆壁里的呢喃,沒有天花板上吊著的詭異肢體。
有那麼一瞬間,他確實明白了銅雀廟建立的意義。
和它的地理位置一樣,在鬧市之中,為人們奪取片刻的安寧。
好吧,他承認他是挺感激這位仙人的,但這並不妨礙有時候他想給這位仙人“梆梆——”兩拳,雖然他打不過。
面對着梧桐樹下夏油傑的恭敬,魈並沒有放在心上。對他而言,樹下站着的人,沒過多久就會重新換一輪。那些人都是懷着不同的目的來到這座寺廟的,他甚至不會費時間記下那些人的名字。
反正那些人最後都會離開。
沒有一句話,魈一個瞬身就消失在了梧桐樹上,只留下夏油傑一個人對着滿地的落葉相顧無言。
看吧,就是在這種時候。
他總想給那位仙人“梆梆——“兩拳。
接下來的時間就好像小河淌水,緩慢而又悠長。
等到梧桐樹的葉片由綠變黃,銅雀廟裏的人也逐漸習慣多了一個人的存在,雖然這座廟總共加起來也就兩個人,哦,對了,還有一個仙人。
時間會改變一切。
當嘰嘰喳喳的人類變成身邊的一部分,一切又都會回歸原位,正常運行。
夏油傑說服了自己的父母,正式在寺廟裏常住。
在夜晚,偶爾誅邪的時候,魈會看見對方捧着攝像機鬼鬼祟祟的藏在一邊,大多數時候他會選擇無視。
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他也會回答對方几個問題。
年輕人問的問題都很出人意料,至少他自己是不會思考那些與戰鬥無關的問題的。
包含但不限於
“仙人會餓嗎?”
“為什麼貢品是杏仁豆腐而不是其他?”
“你知道大家都知道你愛吃杏仁豆腐這件事嗎?”
正經的問題他會回答,但是對於那些令人摸不着頭腦的問題,只需要兩個字就可以解決。
“閉嘴。”或者“聒噪。”
大概就這樣又過了小半年。
在一個平常至極的清晨,那位戴眼鏡的住持把一串鑰匙和一個筆記本交給了夏油傑,身後拖着一個行李箱。
“我要出一趟遠門,拜託你照看一段時間。”
這個照看的對象是誰,他們兩個都清楚,有些東西,是不用多說的。
“是有什麼急事嗎?”
那位住持擦了擦自己的眼鏡,用一種苦大仇深的語氣說道
“受邀前去驅邪。”
夏油傑秒懂,驅邪的意思就是去除靈,不過還有一點他很好奇。
“為什麼接這樣的委託。”
明明有一座寺廟和一個仙人需要照料,是不適合出這樣的遠門的。
“不然下個月廟裏就揭不開鍋了。”
話語之間,盡顯成年社畜的疲憊。
夏油傑沉默了。
好吧,這真是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這小半年的相處,他也是知道,仙人也是要吃飯的。
目送着那位眼睛住持遠去,夏油傑起身,關上了寺廟的大門。
“你真就那麼放心讓那小子呆在廟裏?”
路上,有人問起眼鏡住持這個問題。
這個穿着長袍的男人只是擦了擦自己的眼鏡,然後重新戴上,目光一掃之前的頹然。
“無妨,那位有自己的決斷。”
“我們只要等結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