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奧斯蒙德瞭然,恐怕法米娜最初並沒有打算採用投稿的作品。急於獲得結果的法米娜在投放活動獲取關注的同時,也聯絡了BBDO,邀請他們參加“競標”。
在查收投稿作品和BBDO的作品之後,卻選擇了他的作品,而BBDO廣告公司估計原本和法米娜達成了什麼口頭協議,以至於自信地拍出了成片,現在卻收不回本錢。
法米娜也許是太急了。
投資了這麼大一筆錢在廣告拍攝上,時間還卡得很緊。BBDO估計也是為了趕時間,才連樣片都沒拍攝,一步到位拍了成片。
不過也是,誰能想到BBDO旗下知名廣告導演拍攝的作品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業餘人士。
現在說要請奧斯蒙德幫他們一個忙,應該也只是要拉他去證明他與法米娜內部毫無關係,並不是有人“吃了回扣”耍了BBDO。也是拉他去給BBDO服個軟,安撫一下這位廣告業業界巨頭的情緒,也給他們個面子和台階下:“大哥,不是您的廣告拍的不好,這不是這小新人便宜嘛,預算不夠,理解一下。”之類的說辭,省得被業內其它的廣告業公司看了笑話。
奧斯蒙德欣然同意,張張嘴的功夫,拿到高達八萬的廣告費。也許報酬比不過法米娜原本與BBDO約好的數額,但對他來說卻是一樁意外之喜。這麼好的事他必須得去。
“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明天後天我有安排,抽不出時間。”
這小子居然還是個大忙人。
琳達和約書亞彼此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讀出了笑意。
與BBDO和法米娜見面的時間最終被安排在了三天後的星期二,琳達承諾,會談結束以後,就當面將支票交給他。還約定了讓“系統”擔任有償演員,翻拍奧斯蒙德的兩隻廣告,法米娜會給可愛的小動物演員開出一天325美元的高薪。
這讓奧斯蒙德喜不勝收的同時也有些心虛,他那總共兩百刀的薪酬會不會太剝削了?更何況利亞姆·海恩斯那張臉應該比比格犬漂亮多了。
*
星期六上午五點,頂着三四月份依舊蕭瑟的寒風,《多格板箱·補拍版本》正式開機。
可憐的劇組只有兩個人,甚至沒有真正的學生電影劇組熱鬧。
接受不了的奧斯蒙德又臨時去麥當勞薅了兩個即將下班的學生工,分別以50美元的價格忽悠他們來打雜幫忙。這下子,總算有人抬收音桿、幫他打板、擺反光板,扛雜物了。
可憐的苦工小哥中還有位數學學得相當不錯,包攬了所有幫他計算焦距的活。
這是個很麻煩的工作,如果要拉近鏡頭距離拍出演員的細微表情變化,就需要將焦點對準演員的眼睛。攝影機並沒有自動對焦功能,需要通過手動對焦才能保證畫面清晰,讓觀眾的注意力儘可能集中在演員的臉上。
奧斯蒙德先示範了一遍,讓利亞姆披着外套先在他畫好標識的位置站好,用捲尺量出攝像機到他眼睛的距離,計算焦距焦點,在對焦環上留下記號。然後走位、繼續測量、計算、標記。這樣才能保證拍攝流暢畫面穩定。
奧斯蒙德有幸一手抬着利亞姆的下巴,一手拉着捲尺抵在利亞姆的雙眼中間鼻樑處七八次,他良好的視力甚至看清了那雙清澈剔透的眼睛中虹膜上如同環形山的細膩紋路,就像是被風輕輕吹動的水面上漾起的漣漪,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看着他因為不適應而不停顫動的纖長眼睫,奧斯蒙德好笑地開口:“傻嗎?不會閉上眼睛嗎?”
小他一歲的“學弟”聞言立馬聽話地閉上了雙眼,毫不反駁任人擺佈的乖狗狗反而搞得奧斯蒙德有些內疚,反思自己的語氣是不是有些重了。
一直這樣折騰了半個小時,奧斯蒙德一邊給利亞姆塗著從百貨大樓買來的廉價口紅,一邊在心中感慨,還好不是真正的重拍,連佈景都只是搭了塊綠布。如果不投機取巧而是老老實實重新拍攝一遍,不僅經費要爆炸,他的肝也要爆炸。
利亞姆的臉確實皮膚細膩五官精緻,挑不出錯處,但是在打光照射下唇色稍有些淺...奧斯蒙德皺着眉,捧着他的臉稍稍後仰看了看效果,又重新湊近,他的拇指抬起,在他的下唇邊緣揉按了兩下,暈開他唇角的緋色。
也許是他湊得太近甚至能夠嗅到利亞姆身上衣物被太陽曝晒過的味道,手上的動作又太過曖昧,利亞姆的眼睫不安地顫動着,沒有上腮紅的臉頰和耳廓浮起了淡淡的粉色。
奧斯蒙德孔雀藍色的上挑桃花眼盯着他的唇色看了良久,還是有些良心不安地提醒道:“不要吃口紅,不小心舔到了不要咽,吐出來。”他真不知道這廉價口紅里含什麼成分。
小狗乖乖地點了點頭,垂下了眼睫。
佈置好反光板,開機前的最後一個步驟便只剩下綵排。
膠捲價格昂貴,經不起浪費,他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來保證膠捲的損耗最小化。
“...明白了嗎?”
最後給利亞姆講了一遍戲和走位,奧斯蒙德並沒有對他的演技有多少期待,他甚至已經做好了眼前的漂亮美人也是個“基努·里維斯”的準備,沒什麼表情波動,高情商是酷哥,低情商就是面癱的演員。
反正他要的是氣質。
如果演技實在不行,大不了少幾個特寫,少幾個長焦鏡頭。
實在不行,就學《黑客帝國》那樣遮住眼睛。只不過它遮墨鏡,奧斯蒙德在考慮遮一條白緞。
但,利亞姆·海恩斯的表現還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雙手合十,唇角露出溫和的笑意,淡色的金捲髮垂落在額前,如同被上帝寵愛的天使。他低聲呢喃着路加福音,聲音很細微:“...若你的弟兄得罪你,就勸誡他;他若懊悔,就饒恕他。”
他重複着,聲音稍稍提高,卻十分堅定:“一切苦毒、惱恨、忿怒、囔鬧、誹謗、惡毒,都要除掉。以恩慈相待,存憐憫之心,彼此饒恕...”他兀地睜開了雙眼,泛着金屬光澤如同無機質的玻璃球一半的冰藍色眼睛空洞地望着鏡頭,他明明面帶柔和的笑意,但那雙眼睛彷彿被與面部割裂一般,透露出冷冽的、刺骨的寒意。
他恨他自己沒開攝像機。
奧斯蒙德輕輕吸了一口氣,為了防止自己發出聲音,他甚至咬住了舌尖以防止自己干擾他。
利亞姆微微偏頭,雙手緩慢由合十改為環抱着虛空中的某個東西,抱着一個嬰兒。他的手臂與手掌姿勢像極了拉斐爾那副著名的《西斯廷聖母》。奧斯蒙德知曉,在這個鏡頭中,他身後的鏡子裏會出現女人金色的長發,與他完美疊合,飄在在馬提亞身後。
他的眉頭微蹙,神情本該如聖母一般憐憫,雙眼卻無神地看着鏡頭,唇角的笑意也越發濃重,本該是聖潔的畫面變得詭異而扭曲。
“她”本該懷抱着犧牲自己孩子的決心,拯救苦難深重的世界,就如同口中的聖經內容一樣,寬恕所有的罪。他的笑容美得令人窒息,可生根於“寬恕”的“復仇”,在“美”之上誕生的“惡”,聖潔得令人恐懼,令人毛骨悚然。
干苦工的小哥不由自主的瞪着他退後了一部,緊張地咽下口水。鞋底劃過地面的擦響聲打破利亞姆的表演,他眨了眨眼,雙眼重新聚焦,看向了奧斯蒙德的方向。
“...”
他明明什麼也沒有說,但奧斯蒙德就是突兀地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心虛。這真的是他兩百塊錢能買來的嗎?可惡,刮彩票刮出頭等獎了!
他慌忙垂眸,避開利亞姆的視線,卻察覺到他的視線還停留在他的身上,兩個小哥臉上露出難以言表的神情,似乎並不想和利亞姆交談打破越來越尷尬的氣氛,齊齊看向他等待着老闆發話。
“...”
奧斯蒙德無奈,只能回過頭再次對上了利亞姆的目光,硬着頭皮,拚命反抗着內心響起的“給他加薪”的聲音,送給小狗一句不要錢的誇獎:“演...演的真好,你很有天賦,非常出色。”
利亞姆的眼睛一亮,像是小孩子第一次被父母誇獎那樣,不好意思地側開了目光,逃避似地揉起了手腕,勾起唇角露出笑容:“謝謝...”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被bp機打斷了,他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自己忘記摘掉的機器,又看了一眼奧斯蒙德,眼神懷着歉意,伸手就要將機器關掉。
“你先去回電話吧,回來把bp機摘掉我們正式開始。”
奧斯蒙德受不了他的目光,揮了揮手示意他快去快回。他也沒有閑着,招呼兩個小哥幫忙調整光照位置。
利亞姆·海恩斯則快步走向了一兩百米處的電話亭,掃視了一遍鮮紅色的電話和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後拿起了聽筒。與剛才截然不同銳利眸光閃過了一絲不快與厭惡,他眸光半斂,悻悻然開口:“喂?”
“小少爺。”對方的聲音帶着些加拿大的口音,惴惴不安:“兩天前從‘塔克’抓回來狗*養的叛徒昨天晚上逃出了美加邊境,去了蒙大拿州,雖然他應該不知道您長什麼樣子...”
利亞姆眉頭微蹙,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來煩他。他有些不適應唇上的粘膩感,卻並沒有抬手擦拭:
“...沒別的事的話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