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全哥譚的人都以為布魯斯·韋恩不喜歡他的未婚妻,對這原封不動復刻下來的家族聯姻十分不滿意,甚至就連他的未婚妻也這麼覺得。
但事實卻與之相反。
只有布魯斯自己才知道,他第一眼見到伊妮德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怔神,就是那短短一晃的出神期間,他就已經彷彿看到了他們從相愛到組建一個熱鬧家庭、再到攜手共同老去的未來了。
他不討厭伊妮德,相反的,年少時的布魯斯·韋恩總是會悄悄地用視線追逐她。
哪怕是韋恩夫婦,也會在提及布魯斯時笑着感慨一句他總是那麼有自己的想法、不喜歡和其他同齡的孩子玩兒,無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他們一次次結伴地邀請布魯斯,但布魯斯卻總是拒絕。
在布魯斯那短暫又顯得無趣的7歲以前的人生里,伊妮德是為數不多、或者可以說是唯一一個以真摯感情對待他、接觸得最多、也是相處聊天最投機的人了。
哪怕韋恩夫婦去世,人前附庸而來的再化作鳥獸散去,他蜷縮在角落裏,就算不抬起頭,也知道她依舊溫柔堅定地站在那裏,一直站在那裏陪着自己。
他不在乎那群聚了又散的過客,他只能看見她。
7歲之後,操控他行動的是悲痛、憤恨、怨念和不甘,他痛罵爛到了根的哥譚,埋怨哥譚警察的廢物,不斷割裂自己的內心,用最惡毒的語言質問他為什麼沒有跟着一起死在那個晚上。
他的身體裏除了布魯斯·韋恩以外,出現了許多混亂不堪的東西。
但他始終沒有迷失,他還有伊妮德和阿爾弗雷德。
是他們支撐着布魯斯走出那段陰影,偌大的韋恩莊園在那一年就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但他們之間的聯繫卻要比任何時候都要深厚,他們已經成為了一家人。
布魯斯本以為他們會順着時間走下去,成為韋恩夫婦,漸漸地,家裏也會再多出打鬧嬉笑的小韋恩少爺,就像從前一樣。
一切都會回來的。
在他槍殺掉喬·切爾之後。
…
就是這個平凡無奇的小混混,用兩顆子彈結束了他父母的性命。
布魯斯要用同樣的方法報復回去。
他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躲過阿爾弗雷德的監管、找到了這個改變了他人生的兇手。
今天,他沒有去和伊妮德約定好的畫展,而是在廢舊的工廠,看着喬·切爾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布魯斯朝他舉起了手/槍,出乎意料的是他拿着槍的手堅定平穩,誰也看不出來那時他卻在這千載難逢的關鍵時刻生出了猶豫。
他忍不住思考,等到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他會變成什麼?
是再次變回那個7歲以前的布魯斯,還是被那堆混亂不堪的東西吞噬掉,變成一個屬於哥譚的怪物?
直覺告訴他,開槍之後,他絕對不能再維持現狀了。
他的槍口對準的不是喬·切爾,這個瞬間,他自己似乎變成了喬·切爾,將槍口對準了那時倖存了下來、跪倒在血泊中的自己,遲疑着要不要放他一條生路。
布魯斯遲遲沒有開槍,被綁起來的人卻抓住了機會,拿出了唯一能夠威脅到他的消息。
他說,我知道,你今天本來在畫展有個約會,對吧。
哥譚的混混總有些特別的渠道,他打探到了有人在追查自己,打探到了追查自己這傢伙的身邊人,找到了他的弱點。
…
布魯斯沒有殺掉喬·切爾。
在聽到伊妮德的名字后,他將復仇的事情拋到腦後,甚至顧不上那個千辛萬苦才找到的兇手,狼狽急切地朝着她去看展覽的那家畫廊趕去。
他從來沒覺得哥譚那麼大過,大到那麼多的人堵着路,大到他拼勁了全力跑也沒法立即跑到她的身邊。
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畫面浮現眼前。
他為此感到恐慌,恐懼伊妮德也會變成那一串崩裂開、再無法抓住的珍珠項鏈。
警察圍住了開畫展的那片地方。
布魯斯的心臟被緊緊攥住,他的腳步虛浮,感覺到體內屬於自己的那一塊變得越來越微弱,是那些潛伏起來的東西控制了自己的身體,讓他一步步離得更近。
他看到了阿爾弗雷德,順着看到了被阿爾弗雷德護在懷裏的伊妮德。
他們還活着,只要他們還活着,布魯斯·韋恩就沒有死。
他還活着。
布魯斯在與他們相隔十幾米遠的位置上止住腳步,卻在這個視角看到了更多從前看不到的畫面。
他看見一向堅強的伊妮德在哭,看見永遠強大到讓他無法還手的阿爾弗雷德手臂受了傷,順着向下流血。
布魯斯想,如果不是他的話,是不會變成這樣的。
他意識到自己就像是個定時炸彈,隨時會給在意的人帶來麻煩。
他可以依靠着阿爾弗雷德和伊妮德活着,但他總不能一直依靠他們。
父親死後,他就是韋恩家的家主,他那時候搞不明白榮譽和地位有什麼重要的,甚至對韋恩這個姓氏也提不起興趣,他不在乎富可敵國的財富,不在乎這一秒是繼續在豪宅之中還是流落街頭,他好像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他只知道哪怕那些東西都不剩下,只要他們三個還在一起,韋恩家就還在,布魯斯·韋恩就還活着。
可是,當他誰也保護不了、甚至還帶去災難的時候,他還剩下什麼?
布魯斯忍不住去思考這個問題,他開始冷落伊妮德、不和她接觸,頂着阿爾弗雷德不贊同的目光自顧自地板著臉和她擦肩而過,哪怕她來莊園,也不和她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阿爾弗雷德說每次他做出失禮的行動,伊妮德都沒有說過他一點點壞話,沒有任何怨言;
他去寄宿學校,阿爾弗雷德說她總會來莊園看望他們;
他大學畢業后外出遊歷多年,對韋恩企業不管不顧,阿爾弗雷德打電話說不要擔心,她暫代了他的位置,在他離開哥譚的日子裏將企業經營的很好,也沒有讓董事會搶走屬於韋恩的東西。
他回到了哥譚,任性地說要將婚期延後,她說好。
哪怕是成年回來后的布魯斯,也仍戒不掉悄悄追逐她身影的習慣,他偶爾會想,現在自己已經有了保護他們的力量,他為什麼不走出年少時的陰影,朝前再邁出一步呢?
可是,現實卻是,他遠沒有強大到那種地步。
7歲的布魯斯奈何不過被逼急了的街頭混混。
27歲的蝙蝠俠難敵瘋狂到不顧一切的罪犯。
37歲,47歲,57歲……
他從哥譚出生,他在哥譚入土,他被哥譚逼到絕路,他開始不信邪地與哥譚搏鬥,他看見自己遲早也會屈服於哥譚。
哥譚,就是和7歲的布魯斯·韋恩一起,擠在他體內、操縱他的那團東西。
沒關係,只要阿爾弗雷德和伊妮德還在,布魯斯·韋恩就不會死,哥譚就永遠不會徹底操控他。
如果展現出他的愛意會為她帶來災難,那就隱瞞它。
如果韋恩夫人的身份會讓她難逃危險,那他就把把柄交出去,讓她站在道德的高點,有合理的理由甩開他。
阿爾弗雷德認為他這樣既沒有守護住韋恩的名字,也沒有對得起伊妮德。他確實希望看到布魯斯幸福的生活下去,但也不想他這樣傷害伊妮德,他甚至和他說,‘如果您不愛她,就儘早結束吧’。
他並非不愛她。
他只是不想因為自己,再讓他僅存於世的親人逝去了。
但是伊妮德沒有任何不滿,這讓布魯斯十分地動搖,又有一絲連自己都覺得可恨的竊喜,而當得知伊妮德真正開始考慮他們的婚約時,哪怕一直打着的就是這個主意,他卻還是慌了神,忍不住想要阻攔。
他身體裏那個7歲的布魯斯喊着快留住她。
31歲的他卻想到這個城市,想到了小丑,想到了7歲那年的畫展,想到那個哭得狼狽的伊妮德和受了傷在流血的阿爾弗雷德。
他不敢。
那要是不做挽留,把事情的真相和自己一直以來恐懼的事情告訴她呢?她是否就還是會像一直以來的那樣,堅定溫柔地站在那裏,等着自己?
布魯斯自己都在為自己感到可恨。
阿爾弗雷德總說,布魯斯老爺,您走得太快了,您把伊妮德小姐遠遠地甩在了後面,你的腳步匆匆、就像是生怕停下來,您越是朝前走便越會只剩下孤單。
——能否試着放慢腳步,能否學會活在當下?
他不說話。
他從來都沒有把伊妮德甩在後面,只有他自己能看到,伊妮德就站在他的大前方,在那塊好像不是哥譚、永遠被燦爛陽光照射的地方,一如既往地笑着看着他。
可是這段距離實在是太遠了。
他必須要不斷的跑,不斷的跑,永遠不能停歇地跑,負荷着一顆兀自跳動着、沉沉的心臟疾馳地、拚命地向前跑,才能縮短和她之間的距離。
…
他急急忙忙地換好了西裝,腳步匆匆地朝着哥譚劇院那兒跑去,就好像從7歲開始就在做的那樣。
他聽見體內那個男孩兒叫他快點,再快一點,甚至連自己也在低聲催促,快點,再快一點。
跑到她的身邊。
布魯斯看見伊妮德站在時刻有燈光照耀着的地方,他緊張地咽了咽,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離她這麼近過了。
他不知道初次見面用什麼做開場白才好,但他的口袋裏塞着一個放着鑽戒的絲絨盒子。
——當我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個混亂不堪的靈魂,你是否還會繼續愛我?
他們對視,布魯斯藏在口袋裏、握着絲絨盒子的手不受控制地緊張得發抖,他看見伊妮德在朝着自己淺笑,他就快要把它掏出來了。
就快了。
只差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