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夢魘

“22號崔望舒請做好上台準備。”

崔望舒只感覺肩膀被人輕拍了幾下,轉身便看見一個拿着本子的年輕阿姨正直視着自己隨即就低下頭繼續核查名單,還有空催促圍在身邊的其他和崔望舒差不多年齡的小女孩趕緊熱身準備。

“上台?上什麼台?”在發現耳邊充斥的語言又變回母語后,崔望舒便想向四周張望探尋自己身處何地。

她莫名的覺得這個地方無比熟悉,可這一下子卻又說不上來名字。但這邊還沒弄清原委,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在阿姨又一次詢問中答了聲好。

年輕阿姨沒再看她,聽見了回應便自顧自說道:“那就走吧,和我去前面候場。”

崔望舒本能地不想離開,但她發現除了能動動眼睛外什麼也做不了,就像是植物人被困在了身體之中。

無法開口說話也做不了任何動作,只能睜着眼看着視線之內的場景,聽着屬於他人的熱鬧,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牢牢鎖在了自己孤寂的世界裏。

這樣的崔望舒沒有選擇,只能看着年輕阿姨的背影並默默跟着她一路往前走,在忐忑不安中被動的承受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

走了好久,領路的阿姨停下了腳步似乎是在和同事打招呼。然後她就把崔望舒往前一推,隨意叮囑道:“行了,你就在這裏等着吧。”

語氣里滿是區別對待的冷談,不知是不是崔望舒的錯覺,她總覺得阿姨那看向自己的最後一眼裏除了不屑還有隱隱的嫉妒。

前台的樂音放到了尾聲,阿姨也和同事挽手離開。而此時明明已經感覺兩人走遠的崔望舒卻無比清晰地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其中一個人嗓音是圓潤清甜的,但她似是對崔望舒十分好奇,正急不可耐地就向好友打聽情況,“聽說她參加比賽的第一年就打敗了所有選手,其中好幾個都是比她年長、習舞時間也比她長的。”

“是啊,天才少女嘛。”年輕阿姨假意附和誇了一句,然後就立馬壓低了聲音,“其實就是拼爹嘛,沒有他爸的話她一個小孩子哪裏跳得來這些優秀的編排哦,別的小孩子可沒有她這個條件。”

那位同事聽完便也跟着女人義憤填膺起來,“那也太不公平了。”

得到了別人的認可,這位阿姨的神色也變得越發得意,她壓下嘴角揚起的弧度,擺出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說:“所以哦,你要問她真有傳聞中那麼厲害,天賦出眾到碾壓眾人?我看不見得。”

從這段對話中崔望舒終於記起了自己置身何處,與此同時她也恢復了對身體的掌控。預料到下一秒將會見到的人,崔望舒的腦海里立馬浮現出了這行字,“快離開這裏!”她邁開步子就想要逃離,卻已經來不及了。

“是緊張了嗎?我們未來的首席。”

溫和的男聲從近前響起,但於崔望舒而言卻是噩夢的開啟。

她甚至不敢回頭,緊隨而來的就是身體開始止不住的發抖,周遭的雜音也在瞬間消失,天地間安靜得可怕,空氣都彷彿凝滯了一般讓人喘不過氣。

然而來人卻一點也沒察覺到崔望舒的異常,見崔望舒不肯轉身看他,他就走到面前蹲下來抓住崔望舒的肩膀,力度大得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疼,好疼。讓我走吧。”崔望舒被男人死死禁錮住后發出了吃痛的聲音,她苦苦哀求着。

對男人複雜的感情讓情緒化為了兩頭角逐的野獸。一頭懦弱,一頭勇氣。在不斷拉扯攻擊中,終究是想要逃離的勇氣佔了上風,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掙脫了男人的控制。

“望舒,來爸爸這裏,你不可以離開我!”男人英俊的臉被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惡鬼模樣,冰冷而銳利的眼神中突然燃起了熾熱的火焰,彷彿要將面前的女兒燒得灰飛煙滅,“別忘了,你所有的成績都是靠我獲得的!你能跳舞也是因為我!”

“走開!走開!”崔望舒尖叫着從夢中醒來,她的脖頸、額頭上全是冷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抱起因扎吉送的那隻玩偶將身體整個蜷縮起來。

“啪。”明亮的燈光將房間點亮,聽到女兒呼喊的崔文汀驚慌得連拖鞋都忘了穿上,光着腳就跑了過來。看見女兒額邊的頭髮被汗水濡濕緊貼在皮膚上,嘴唇泛白、雙目失神,完全沒有了生氣。

而眼前這與之前女兒受傷她趕到醫院后見到的場景如此相似的一幕狠狠刺痛了崔文汀的心,此刻的她恨不得沖回國內將那個爛心爛腸的男人千刀萬剮。

“望舒,媽媽在這兒呢,別怕。”忍下心中那吞針似的痛楚,崔文汀緩緩抱住女兒,用輕柔的力度有規律地拍着女兒的後背。

在母親的安撫下崔望舒漸漸回神,在意識到自己吵醒了大家后她的臉上出現了羞愧的表情,“對不起媽媽,讓你擔心了。請你幫我和瑪麗娜阿姨、詹卡洛叔叔、因扎吉和西蒙尼他們也說聲抱歉。”

崔文汀眼圈瞬間紅了大半,她能將各種紛亂如麻的細節整理得井然有序,能在唇槍舌劍中從不落於下風。可面對女兒這樣的狀況,她卻只是個不合格又嘴笨的母親。

注意到女兒一直緊緊抓着那個狐狸玩偶不放,崔文汀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能讓女兒露出笑臉的少年。於是她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說要去拿毛巾給她擦擦汗。

等崔文汀來到客廳,從隔壁趕來的因扎吉一家坐得整整齊齊,除了困得睜不開眼睛的西蒙尼,大家的眼神里都充斥着同樣的擔憂。

崔文汀先安了大家擔心崔望舒的心,告知他們崔望舒只是被噩夢魘着了。接着就將視線投到因扎吉的身上,“好孩子,你和望舒相處得不錯,可以幫阿姨去看看望舒嗎?”

因扎吉立馬點了頭,拿着將被熱水打濕的毛巾快步往崔望舒房間走去。

着急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上顯得特別明顯,崔望舒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一定不是母親。果然,她見到因扎吉推開虛掩的房門,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邊。

瞧見崔望舒的第一眼因扎吉便知道事情沒有崔阿姨說得那麼簡單,但他也能理解。這樣的場合的確不適合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說清楚,而且這應該還涉及到家庭私隱。

那未曾提及過的父親、崔望舒的傷、母女倆遠渡重洋的原因,彷彿已經有一條線可以將一切串聯起來。

但現在,因扎吉來不及去深究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看向崔望舒的眼神里滿是心疼。細緻地用毛巾擦掉崔望舒臉上的汗后,他轉而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第一次接觸到足球是在幾年前路過一個商店的櫥窗時,我和爸爸說想要一個小熊。但是他告訴我,意大利的男人要的第一個禮物應該是足球,所以他轉身就去給我買了一個。在那之後我對足球的熱愛一天比一天強烈,它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因扎吉特意停在了這裏,見崔望舒的眼神里有了波動就拍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和自己並肩而坐。

崔望舒還是沒有放開那隻玩偶,但她聽話地將自己的位置挪到了因扎吉的旁邊。

“但除了快樂,足球其實也帶給我很多難過的瞬間。每次一個人留下對着沒人防守的門框練習時我很想哭,被別人排擠嘲笑我身材瘦弱根本不適合踢球的時候也很想哭,還要無數個在隊內訓練慘敗的瞬間,我都想狠狠哭一場。”

因扎吉說得很慢,卻也算流暢。崔望舒不知道曾經連簡單的詞都要查字典的他私底下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練到如今的樣子。但仔細想想,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堅信勤奮是比天賦更重要的存在。

因扎吉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事實上我也的確這麼做了。”在崔望舒略顯驚訝的神情下,他繼續說道:“因為我覺得哭也是沒有關係的,哭並不代表我們是脆弱的,而是讓我們在宣洩過後能重新擁有繼續前行的勇氣。”

聽到最後這句話后,崔望舒內心受到極大觸動。父親從小就告訴她,眼淚是屬於弱者的武器,而註定會攀上最高峰的自己不需要那種東西。但現在有人又告訴她,真正的強者,是含着眼淚也能繼續奔跑的人。

崔望舒之前極力忍住的淚意上涌,初時只是悄無聲息地地在睫毛上掛了幾滴晶瑩,然後就晃晃悠悠地向下滑落。

而在因扎吉深茶色瞳孔的注視下,在他眼神里透露出的無線包容中,崔望舒將臉埋在因扎吉的肩頭,開始發出輕輕的抽泣聲,慢慢釋放着積攢許久的委屈和無助。

清冷的月光柔柔撒下,稀疏的星恍如最虔誠的信徒三兩個簇擁在旁。

因扎吉給哭得累了的崔望舒蓋好被子,輕聲哼唱起一首意大利童謠。出生於皮亞琴察的他並沒有繼承到動人的歌聲,唱得有些跑調。但崔望舒還是在這樣的歌聲中逐漸平靜,直至合上眼進入夢鄉。

她又做了同一個夢,又回到了那個比賽場地,但這一次卻沒有了那些面目可憎的大人們。

崔望舒獨自站在舞台中央,舞台的光卻忽然從她的頭頂移到台下第一排的觀眾席上那個熟悉的身影。

如玉的模樣,杏眼、長而彎的眉,嘴角含着一彎淺笑。單單坐在那裏,就是春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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