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004.
親身經歷了鮮活的生命在眼前爆炸而亡的驚悚場面,玩家團隊的氣氛極其凝滯萎靡。
關卓水就站在情侶死亡地的一側,垂着眼眸無聲注視着那上面殘留的濃郁鮮血。沉默良久,他從口袋裏拿出了剩下的半包香煙,長相奇特的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了紅色的火。
關卓水深深吸了一口,煙草的香味將他腦袋中的刺疼也壓了下去。沒一會兒,洪明佝僂着身體走到他身邊,啞着聲音問:“小卓,能不能給我一根?”
關卓水自然沒有拒絕。
他將煙遞給洪明的時候,順便觀察了一番洪明的狀態,頓了頓,最終還是開了口:“洪叔,你平時是不是酗酒?我看你這個狀態,不太好。要是咱們能出去,還是把酒戒了吧,酒喝多了傷身體,您才42歲呢。”
洪明夾着煙的手一頓,垂下頭時,那些藏在黑髮下的白髮顯露無疑,他苦笑:“我老婆走的時候,我一直接受不了,喝了太多的酒,現在都上癮了,哪有這麼容易戒掉。”
他看向關卓水,提醒道:“這香煙也好不到哪裏去,看你這樣子,煙癮蠻大。”
關卓水笑了笑:“壓力大,總得找點事發泄一下,抽煙是個還算不錯的決定。”
兩人說話的時候,一旁緩了許久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桑琬慢慢走到了門口。注意到她的到來,關卓水特地回頭多看了她兩眼,下一秒鐘便聽桑琬問:“能也給我一根嗎?”
一句話換來了兩個男人的驚訝:“你會抽?”
桑琬搖了搖頭。
關卓水心知桑琬怕是也想找個渠道發泄一下,便毫不猶豫地將一根香煙遞給了桑琬,順道給點了火。桑琬見狀猛吸了一口,下一刻卻臉色一變,轉身咳嗽起來。
這新生牛犢不怕死的模樣惹得關卓水和洪明有點想笑。
洪明:“小桑啊,抽煙不是這樣抽的,不過正確的抽法你就別學了,小姑娘還是不要染上煙癮得好。”
中年人手指扣着煙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笑道:“小卓這煙沒見過,但挺好抽的。”
關卓水眼皮微微下垂,說了句‘特供煙’便看向了半靠在窗口的兩人。
賀靜澤吐得整個人都顯得虛脫,雙手和上半身搭在窗沿上,看上去有氣無力的。謝祈背對着窗戶,微微垂着頭,寬鬆的襯衣下棘突微微凸起,勾起弧線蔓延至后脊。青年的長指隨意把玩着屬於自己的身份銘牌,片刻才偏了偏頭,露出半張精緻清雋的側顏。
關卓水抬抬下巴:“要抽一根嗎?”
謝祈笑着拒絕:“謝謝,不過我不抽煙。”
關卓水似有些驚訝:“現在不抽煙的男的很少啊。”
蔫噠噠的賀靜澤努力扭過腦袋,聲音弱得很:“我謝哥可是五好男人,脾氣好,長得好,條件好,生活習慣好,哪哪都好,我哥上輩子肯定是拯救了銀河系才能把謝哥拐回家。”
話里透露出來的信息有點多,關卓水光是聽到兩個不同的‘哥’,便已經豎起了大拇指,頗為好奇:“家人都同意啊?”
謝祈唇邊笑意不散:“他那邊的家人都很開明,我是孤兒,沒什麼同意不同意的。”
關卓水和謝祈沒有多聊,走到洪明和桑琬身旁提醒:“小謝和小賀都不抽煙,咱們去隔壁,省得煙味熏到他們。”
桑琬和洪明一聽,立馬跟着他走了出去。
偌大的實驗室內只剩下謝祈和賀靜澤兩人。賀靜澤在短時間內心情起伏過大,哪怕休息了挺長時間,但依舊無力。他的雙眼無神地望着對面那一叢艷麗的花束,眼瞳中覆上紅色的花瓣時,彷彿又逐漸變成了那一片濃郁的紅色。
他想起那個叫做阿棋的男生問他:“那你覺得我們會安全回家,還是……會死?”
賀靜澤抿了抿唇,沒什麼生氣的嗓音傳到謝祈耳邊:“謝哥,你說,他們是真的死了,還是遊戲淘汰做了個比較逼真的特效?”
謝祈的手指勾着那塊銘牌,指尖一用力銘牌向上飛起,又順着重力穩穩落入他白皙的掌心,他聲音平靜:“死了。”
賀靜澤:“……”
只一瞬間的沉默后,賀靜澤便閉上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獃獃地望着牆壁,欲哭無淚:“誰懂啊,我只是不想高考,可沒想死在這兒啊,我爸還沒同意我打電競呢!”
賀靜澤發揮了自己那張金剛無敵嘴,把這輩子學來的髒話全部都送給了眼下這個垃圾遊戲以及還橫陳在天空中的人類腦袋。
也正是這時,賀靜澤的腦海中突然傳來一聲‘錚——’,尾音帶着顫意將人的腦袋都要晃出水了,他捂着腦袋腦袋難受時,冷漠的機械音再次回歸:
恭喜玩家賀靜澤完成[尋找身份銘牌]的主線任務。
現已開啟[角色扮演]環節,請玩家[賀靜澤]務必完美飾演[技術研究員賀靜澤]
小提示:如果被它們發現你不是真正的[技術研究員賀靜澤],它們會吃掉你哦~
賀靜澤的眼瞳一點點睜大,手忙腳亂地去抓謝祈的手臂,嘴裏剛蹦出‘謝哥’二字,就見關卓水三人急哄哄回到了門口,關卓水當即問:“你們有沒有收到遊戲新頒佈的任務?”
賀靜澤趕緊點頭:“有說是什麼角色扮演,還說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是真正的技術研究員賀靜澤,不然我就會被吃掉。”
他想到謝祈說那對情侶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那麼這個被吃掉……
他真的會被吃掉?
那任務中的TA又是什麼東西?
不等賀靜澤想明白,關卓水便點了點頭:“我們三人收到的也是一樣的遊戲任務,先按照主腦吩咐的做吧。”
兩分鐘后,謝祈等人的耳邊再次響起了機械音:
距離全新環節[角色扮演]開啟時間還有60秒。
等到最後一秒鐘徹底落下,所有人的眼前浮起一層薄薄的白霧,白霧像是裊裊上升,卻又在瞬間被重物壓下,‘嘭’得一聲后,白霧盡數散去,面前所有的場景都已變得不一樣了。
因為尋找身份銘牌而被弄得一團糟的實驗室整潔如初,那對情侶遺留下來的血彷彿只是一場幻覺。實驗器械被擺放回了原位,而除了實驗器械便空空如也的黑色桌面上也多了一份份疊起的實驗冊以及資料本。
關卓水拿起資料本,打開了第一頁,幾個大字躍然眼前:
《論建造重生機器的可行性》
重生機器?
一頁紙翻過,第二頁紙上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字,關卓水隨意掃了一眼,察覺資料真的很用心地在舉例重生機器的可行性。
“你們手裏的本子上寫的是什麼?”關卓水問道。
桑琬:“是一個……重生機器的實驗驗證記錄冊。”
洪明眯着眼睛仔仔細細看看自己手裏的本子:“也是有關重生機器的。”
關卓水蹙眉,視線轉到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哥倆,問:“小謝和小賀呢?”
謝祈眨了下眼睛,將手裏的書本往前一懟。
花里胡哨的封面與這個只有銀白色與暗沉黑灰的實驗室完全不搭。關卓水心中好奇,湊過去一看,只見藏在花里胡哨之下的大字分別是:《重生之坐擁三百億以後》
關卓水:“?”
謝祈打開書本首頁,唔了一聲:“好像是說一個窮困潦倒的、叫做刁斯的男主角回到二十年前,進軍互聯網腳踩馬先生,賺了三百億成功登頂福布斯的故事。”
要素過多,關卓水果斷扭頭看向賀靜澤:“……小賀你的呢?”
賀靜澤訕訕一笑,將謝祈塞給自己的書豎了起來,書名赫然闖入關卓水的眼睛:
《重回01年:我靠投資暴富了》
關卓水:“……”
行吧。
他收回目光,又觀察了一下實驗冊,可惜看不懂。
恰是此時,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卓水偏頭,從那隻膚色過白的手往上,看到的是青年精巧的側顏。
謝祈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十分鐘前,這裏的掛鐘顯示的下午兩點三十分鐘。”
而現在——
一行人抬起頭,直視掛鐘。
八點四十九分三十六秒。
“早上的八點四十九分嗎?”賀靜澤皺起眉問。
“難不成還是晚上的嗎?”洪明好笑地反問,在賀靜澤疑惑的目光下指了指窗外,“太陽還掛着呢。”
賀靜澤:“……”
他好蠢。
默默捂住尷尬得通紅的臉,賀靜澤又默默地藏到了謝祈的身後。
謝祈往他腦袋上看了兩眼,總算明白為什麼傅家人提起賀靜澤的成績時,總是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
都是有理由的。
薄唇微微勾了勾,他轉眸看向了門口。
關卓水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忽而對幾人做了一個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大家安靜的動作。桑琬、洪明以及賀靜澤下意識便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動靜都被刻意壓下,那些突然響起的細微聲音便格外明顯。
噠噠噠。
噠噠噠。
吱呀——
是有人從樓道走上來,並且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安全通達大門。
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意味着對方也越來越逼近301實驗室。
賀靜澤抬起手按住了胸腔內瘋狂跳動的心臟,另一隻手悄悄抓住了謝祈的衣袖。謝祈瞥他一眼,隨手薅了一把他的腦袋當是安慰。
嗒!
腳步聲在近在咫尺的前方徹底停下。
在幾人緊繃的心情、緊張的注視下,一道身影緩緩出現。
賀靜澤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本以為來的是那什麼要吃掉他的傢伙,卻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個人。
……又不完全是個人。
它穿着精緻乾淨的衣服,頭髮整理得整齊。偏修長的身材,金絲邊框眼鏡的加持讓它多了幾分嚴謹的學術氣息。
然而——
眼鏡鏡片下卻沒有它的雙眼,只有兩個黑漆漆的洞。
它的兩隻眼睛長在不同的地方,一隻在腦袋的右側正巧被外耳包裹,一隻長在後腦勺。
“你們怎麼在這?”男人抬了抬眼鏡,長在右耳的眼珠冰冷望着正好處於右側方的謝祈和賀靜澤,“沒換衣服,還跑到我們實驗室——”
目光緩緩往下,捕捉到了兩人手裏的小說,它的聲音更冷了:“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拿走小說,這是你們的教養嗎?”
它的右耳微微一動,將整隻眼睛都露出。眼珠里濃郁的黑無窮無盡地擴散,每一次地蔓延都讓賀靜澤的呼吸速度越來越緩慢。
他只是想悄悄觀察男人,卻沒想到恰好與它對上了眼。
賀靜澤說不太清楚那一刻的感受,只隱約覺得是四肢在無形之中被按住,有人無視他的掙扎,將他按入了一片沒有半絲光亮的深海。
此後,他便在深海之中沉浮,海水淹沒他的唇齒鼻腔,逐漸走向窒息的死亡。
直到某一瞬間,涼意刺進皮膚穿透骨頭,像是有人抓住了他的頭髮將他的腦袋往後狠狠一拽。口鼻瞬間突破深海與天空的相交線。
賀靜澤猛地挪開視線,思緒回籠,手指不可思議地按在自己的喉嚨上。
那股窒息感太真切,讓他一時都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旁,謝祈將那絲覆蓋在賀靜澤身上的陰氣緩緩拽了回來,他半斂着狹長的眼,長指抓着那本被翻閱過無數次的小說書冊,語氣顯得格外漫不經心:“這只是個意外。”
“意外?”
謝祈的肩膀抵在牆壁上,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是啊,我收到消息說昨晚有小偷進了301實驗室,過來一看才發現這小說掉在地上,準備撿起來放回原位。再說了——”
青年唇角的笑意更深,“這又不是你的小說,你管得還挺多。”
賀靜澤:“?”
他看看自己手裏還緊緊捏着的小說,又看看眼鏡男,滿臉的懵逼。
握草?!
這還不是這詭異眼鏡男的小說?
那它這麼凶幹什麼!
賀靜澤嘴裏無聲地逼逼叨叨,卻在下一秒忽然閉上了嘴——
遊戲環節內的考驗早已在無聲無息之間就開始了。這眼鏡男分明就是在試探他們!如果不是他謝哥反應速度快,那眼鏡男不是立馬就猜到他們不是原裝貨了?
賀靜澤:“……”
操啊。
這種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警覺動腦子的遊戲一點也不適合他。
柔弱無助的高中生只能默默地又往謝祈身後挪了挪,將丟人現眼的自己全部藏起來。
眼鏡男在試探並得到結果以後顯然收斂了許多,它的眼睛重新藏回外耳,手指抬了抬眼鏡,走到一側牆壁拿下了掛着的白大褂穿在身上:“有小偷?為什麼沒人通知我?”
謝祈瞥它一眼,嘴角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為什麼要通知你,你是什麼很牛逼的人嗎?有必須要通知你的硬性要求嗎?”
眼鏡男:“……他們通知你了,你並不牛逼。”
謝祈:“誰說的?我拍領導馬屁就很牛逼,所以領導器重我,讓我過來看看情況。”
關卓水幾人長這麼大都沒見過把會拍馬屁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人,紛紛按住了微微跳動的眼角。
不過無語歸無語,卻也不得不應和謝祈以證明一伙人出現在這個實驗室的合理性。
關卓水直接道:“我作證,他拍馬屁確實很厲害。”
直到這時,眼鏡男才發現原來實驗室內還有另外的人。
關卓水三人站在大門左側的位置,正處於眼鏡男的視野盲區。
如今聽到動靜,脖子上的腦袋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往左側轉了轉,目光停留在關卓水身上,它看上去有點意外,然後收起下頜,畢恭畢敬:“洪先生,關院長,桑姐,早上好。”
關卓水:“……?”
什麼意思?
他是院長?
所以謝祈拍得是他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