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車輛開向醫院地下停車場,魏應城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喧鬧聲。
“越是不讓看越有貓膩。”
“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真相!”
他偏頭看去,一群舉着話筒和攝像頭的記者守候在外。
魏郁魏郁摸了摸眉毛,本來蓋棺定論的事情,卻偏偏鬧個不停止。
他語氣煩躁地說:“真相?他們有幾個是為了真相來的,一群蝗蟲。”
但魏應城無暇分辨記者們的初衷,他只想知道醒來的孟老師會對他說什麼……
孟斌跳樓前絕望地表情如鬼魅般地在他腦海里再度上演。
“我擔負被開除後果來幫助魏應城逃出被霸凌的困境,他卻聯合他口中霸凌他的學生,一起給我下了圈套……難道他見義勇為救下女生是英雄,我就活該看着爸媽死在眼前嗎?”
他對着攝像頭質問難道自己命該如此。
可他到底在問誰?誰能回答他?
魏應城不知道也想不通。
他從沒這麼迫切地想知道在自己失憶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照片上那個初入社會朝氣蓬勃的老師,會變成那個樣子?
報道和魏郁都說他是因為失去雙親和生活壓力太大的雙重打擊導致精神失常,進而幻想出當年被開除是被迫害來安撫自己……
可是魏應城還記得魏郁拿出來的那張畢業合影,站在學生前面的孟斌穿着樸素幹勁的白色襯衫,青澀的臉上還有兩顆尚未消退的青春痘,赤忱良善的笑像是朝陽。
看到他的第一眼,魏應城就認定他是個好老師。
但他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無數個想法接二連三湧現出來,魏應城心跳得極快,如擂鼓一般敲擊着耳膜。
他莫名心悸,感覺身邊的一切都難以理解,就連魏郁的臉都這麼陌生。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造訪。
自從樓梯摔下來失憶之後,魏應城猶如一條養在磨砂杯子魚缸里的金魚。
他不停碰壁,不停去看,但什麼都看不清。
只有魏郁拉住迷茫的他,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過去的事情發生了什麼。
魏郁成了他的眼睛和記憶,可是……眼睛會騙人嗎?
魏應城低頭,發現自己無力攤開的掌心中落了一隻飛蛾,它翅膀慘白,彷彿一戳即碎。
他低頭觀察良久。
魏郁問他,“在看什麼?”
“看蛾子。”
魏郁伸手蓋在魏應城手上,那隻飛蛾就出現在他的手背。
魏郁:“不是飛蛾,是光斑,假的。”
魏應城輕“嗯”一聲。
“我知道是假的,但還是想看看……也許是真的呢?”
他語調有種說不出的平淡。
魏郁凝視着魏應城深色的眼睛,為裏面沉甸甸地情緒感到心驚。
“哥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魏郁笑着問。
魏應城搖搖頭,似乎不想再說話,“有點累了。”
魏郁按住想摸眉尾的想法,手指反扣住魏應城的手。
手指交疊時候溫度相貼的曖.昧行為總能收穫魏應城或大或小的羞赧,但這次他沒有,甚至輕輕把手抽了出來。
魏郁眉毛一跳,“哥?”
他看向魏應城,但魏應城只留給他背影。
司機老賈:“到了,下車吧。”
魏郁摸了摸眉毛,把這些都歸結於魏應城因為遇到的事情太多而心情不好。
黎若柏這個賤人…
還有孟斌這個惹事的……
魏郁咬緊牙關,心中咒罵著他們。
然後快步跟上徑直走上直梯的魏應城。
魏郁走進電梯,“哥,你等等我。”
察言觀色是魏郁能生存下來的首要技能,他敏銳察覺到魏應城眼裏的疏遠。
魏郁的心忽而懸起,他試探地靠近魏應城,輕聲說:
“哥,不用擔心,如果你不想見他,就讓我陪着你進去……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遇到什麼都一起面對嗎?”
魏應城沒有抗拒他的接近,只是緩慢拒絕了他的提議。
魏郁懸起的心安了下來。
剛才是看錯而已,魏應城這個性格是不會對他生氣的。
絕對不會。
*
孟斌的病房外,眾人圍繞終於等到魏應城。
魏應城還沒走到病房,他們就聞聲而動,讓魏應城進去一定要讓孟斌快點對外界做聲明,把牽扯進來的各家都從謠言裏摘出來。
臉上頂着新鮮的耳光印的鄭立是所有人中表現最迫切的。
“城哥,求你了,快點讓他出來說句話吧……我爸真的快把我打死了。”
魏應城淡淡挪開眼,在醫生的帶領下進了病房。
消毒水隔着口罩也依舊刺得鼻子發疼。
孟斌全身插滿管子,消瘦憔悴的模樣無比熟悉。
這不就是魏應城失憶醒來時的模樣。
孟斌看着他,皸裂的嘴唇微張,發出乾澀的聲音。
*
魏郁透過玻璃看着魏應城。
但魏應城背對着門外,連帶着床上的孟斌也一起擋住,他什麼也看不見。
鄭立焦急地問:“他應該不會亂說吧?”
“他現在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認為魏應城和我們是真正的好朋友……”魏郁不假思索。
鄭立瞪大眼,看魏郁的眼神像看怪物。
“我說的是魏應城,不是孟斌,你現在的的心掉你哥身上了啊?”
魏郁狠狠瞥他一眼,“孟斌說什麼重要嗎?他現在說什麼都是為了要錢,之前發生的事情誰還記得?誰能作證?”
魏郁想摸眉尾,但事實上自從魏應城進病房開始,他的手就沒放下過。
朱朗志說:“魏郁說得對,這件事情沒有所謂真相,魏應城失憶就是神來之筆,當事人都不記得,孟斌還能找誰?”
鄭立臉上被打的地方一陣一陣的疼。
他並非家裏獨子,上面大哥出類拔萃,下面的妹妹年紀小但已經嶄露頭角,只有他無功無過。
孟斌這件事出現后,他在家裏各種難做人。
現在更是無能狂怒,咒罵道:“這人怎麼還不死?”
魏郁冷笑着,“狗膽都嚇破了。他不僅不死,還要拉你一把。”
鄭立瑟瑟不安的心和自尊被魏郁一拳打碎。
私信收到的遺照,家人的冷眼,壞事即將敗露的不安交織在一起。
鄭立驚恐焦躁地問他們,“你們難道都不害怕嗎?為什麼只有我一個這樣?!”
柳欣玲撥弄自己整齊蓬鬆的劉海,說:“因為你活該呀。”
“我活該?當年你也沒少出力……就拿魏應城來說,當年你欺負他不也很開心?後來演同學情演上癮了是吧?”
鄭立慌不擇言,急需把所有人拉下水陪着他一起。
魏郁:“蠢貨。”
魏郁側臉看他,挑起的眉尾下眼神冷漠而輕蔑。
鄭立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魏郁推進旁邊的無人的緊急出口步梯吃拳頭。
“蠢貨,你這些年干這麼多節外生枝的蠢事我都可以不管,但你要是敢和我哥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胳膊擰下來。”
魏郁打人又凶又狠,完全不顧後果。
鄭立有種一定會死在魏郁手下的預感,哭喊着求饒。
魏郁緊繃了一天情緒,全都發泄在鄭立身上。
他幻想向自己痛哭求饒的是黎若柏。
那麼高貴紳士的人,要是能鼻青臉腫地出現在魏應城面前該多好。
魏郁無法忍受自己嫉妒的心,他看到黎若柏的做派就無比噁心。
他以為自己是什麼?
吻醒灰姑娘的王子嗎?
魏郁一拳又一拳下去,要不是朱朗志把魏郁拉開,鄭立多半會和他想的差不多——半死在醫院。
朱朗志對魏郁也很所忌憚,一拉開他就說:“別打了,你哥出來了。”
魏郁迅速收了兇狠瘋癲的表情,捋順頭髮,恢復成人畜無害的樣子。
但魏郁還沒忘記鄭立,他轉身,笑着提醒,“記住我說的話。”
鄭立哭着點頭。
魏郁滿意地笑着打開門。
醫院走廊,魏應城正在背對着他和醫生溝通情況。
醫生問:“病人說了什麼?”
魏郁放輕腳步和呼吸。
魏應城的回答飄入他耳中:
“……還是和之前一樣,問我為什麼要騙他,但我不會說謊,我最恨的就是謊言。”
醫生嘆了口氣,“病人得知下半身癱瘓已經很痛苦,雖然有康復的可能性,但幾乎等於奇迹,他現在情緒崩潰也正常,叫你們來也是無奈之舉,媒體那邊……”
“媒體那邊我們處理就好了。”魏郁說。
他輕鬆地從后勾住魏應城的手,滿是笑意地說:“哥不用在意,我們已經給夠了補償,他既然還是追問,可能就是錢沒給夠。”
醫生再三忍耐,還是強調:“病人已經癱瘓了。”
魏郁:“那就更需要錢了。”
他沒興趣和醫生爭論,低聲和魏郁說:“哥今天已經很累了吧?我們先回家休息吧。”
他語氣溫柔,遺傳母親的眉眼也柔和無比。
魏應城點點頭。
他的確很累。
太累了,彷彿在一天之際把前半輩子重來一次那麼累。
他從沒這麼期盼過入夢。
只是一直清醒的話,太痛苦了。
*
除了他們再無第三人的電梯裏,魏郁握着魏應城的手,說出那句蓄謀已久的話。
“哥,我想了很久,紙包不住火,我們是不是應該和爸坦白我們的關係……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人最疲憊時心理防線往往也最低。
魏郁不想錯過這個絕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