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chapter 16

如果眼神里的厭惡有形狀,那魏應城將被無數箭尖刺穿。

他站在人聲鼎沸的教學樓出口處,感受着所有人異樣的眼神。

“偽善。”

“卑鄙。”

“把人逼上絕路的騙子。”

這些聲音原本飄輕輕的,但全都在魏應城耳邊無限擴大。

一夜之間,他從見義勇為的善良少年變成利用老師善意的騙子。

他甚至沒有參與其中,就被迫裹挾其中,在不同人的口中來回議論而變得面目全非。

冰冷的雨水傾斜掃在魏應城腳前的大理石地板上,濕漉漉的積了一潭污水。

熟悉的窒息感突然襲來。

魏應城捂着胸口痛苦地彎下腰,在巨大的迷茫里對抗發作驚喘。

下課的學生從他身邊經過,默契地以他為中心留出一塊空地。

魏應城慢慢跪在那灘污水裏。

擦肩而過時,學生護緊了懷裏抱着的醫科教科書。

魏應城的膝蓋被水浸濕了,劇烈喘.息間,大腦卻清明起來。

他不斷地問自己,我是騙子嗎?

我是因為撒謊而害了老師的騙子嗎?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臉上濕漉漉的觸感分不清是雨是淚。

魏應城眨了眨眼,視野卻模糊起來。

他支撐着自己不要倒下。

因為這裏沒有人會救他。

魏應城想要從口袋裏拿出隨身攜帶的氣霧劑,但手指僵硬,怎麼也夠不到。

但他用盡全力的掙扎在外人看起來就像只是動了動手指。

他已經快要溺死,岸上的人還以為他毫髮無傷。

意識渾濁到快要倒下時,他看到一抹明亮的銀白色撥開人群向他奔來。

“哥!”

魏郁甩開手裏礙事的雨傘,快步跑到魏應城面前。

“哥,你別害怕,呼吸吐氣……你別緊張。”

魏郁抱緊他,雙臂把他從污水裏支撐起來。

說來也奇怪。

魏郁明明是淋濕過來的,魏應城偏偏感覺他無比溫暖。

飛蛾不知自己會撲向太陽還是火焰,但黑暗裏什麼都看不見,只要有短暫的光與熱,蛾子就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

“不會有事的,哥,你不會有事的,孟斌也不會有事,爸已經找人去救他了…你別害怕,好好呼吸,不要緊張。”

魏郁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急救藥和氣管舒張劑,把面罩扣在魏應城臉上的時候,魏應城動了動嘴唇。

魏郁靠近,聽見他問:“是真的嗎?”

“是真的。”

“你……會騙我嗎?”

魏應城緩慢的眨了眨眼,用虛弱的聲音又問了一遍。

“你會騙我嗎?”

急救的擔架被一行人帶着沖了過來。

周捷然王虎和李笑北他們焦急地頂着雨跑過來。

“快,把他放上來。”

魏應城被放上擔架的時候,他的目光依舊微弱而倔強地看着魏郁。

你會騙我嗎……

魏郁鬆開自己緊握成拳頭的手,回答:

“不會。”

*

直播間在孟斌跳下前就被截斷。

但他躺在地面的樣子還是被目擊者拍了下來。

他是抱着必死的絕望縱身一躍,但地面上的灌木讓他攔在世上,濃稠的血順着綠葉灌滿灰色的水泥地。

走出手術室的醫生沉痛地宣告他接下來的兩種可能:

永遠昏迷,成為植物人;

能醒來,成為高位截癱。

記者爭先恐後地記錄這必然成為十萬加瀏覽量的材料。

當初發出視頻的短視頻博主在賬號上更新了一條視頻。

他很聰明的躲開了關於孟斌自.殺的敏感話題,而是向魏應城發出討檄,質問他為何打傷男演員而置之不理。

但他在剪輯的時候並沒有表明魏應城是站在女生身前的那個,而是直接將紅圈標在衝上去的那個人。

視頻瞬間衝上播放榜第一名。

無數評論井噴似的而來,用最惡毒的話攻擊魏應城、攻擊他們這群出生就在羅馬的富家孩子。

一場以追討正義未名的狂歡開始了……

鄭立點開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

一張血淋淋的照片佔滿整個屏幕。

他失聲尖叫着把手機摔出去。

那是一張他五官流血的遺照……

魏郁抬起頭,“你他媽瘋了?”

鄭立慌亂地撿起來,顫抖着手把那些公開炫富的視頻全部刪除。

柳欣玲翻了個白眼,“臭顯擺的……讓你沒事瞎發,挨罵了吧。”

“他們是給我發遺照!不是罵我!”

鄭立從沒受過這種欺凌,他驚魂未定,瞪大眼睛問魏郁:“我們到底怎麼辦……我爸看到我平時花那麼多錢,還出來捅了婁子,他肯定會把我揍死的。”

魏郁瞥他,“你欺負別人的時候,就沒想過迴旋鏢扎在自己身上?”

鄭立搓着雙手哀求,見魏郁不為所動,咬咬牙就跪在魏郁面前。

“拜託了郁哥,我知道你聰明,能不能再幫幫我?”

魏郁捏了捏眉心,“幫不了,你自求多福。”

鄭立絕望地癱坐在地,像一坨菜市場裏受人嫌棄的肥肉。

沉默許久的朱朗志抬頭說:“這件事牽連的不僅是我們……還有你哥。”

魏應城卧室的門緊閉着,他正在裏面睡着。

魏郁雙手交叉放在眼前,眼神晦暗不清。

良久后,他說:“把事情的影響減到最小。”

鄭立像忽然回魂似的站起來,他神經質地問:“影響?什麼影響?是對你的影響,還是對我們的影響,還是單指對你哥的?”

魏郁不悅,“你發什麼瘋?坐好,別讓我在這個時候生氣。”

鄭立頹廢地坐在沙發上,崩潰地用撞牆。

“你們別他媽都不說話啊,如果這件事繼續下去,我們真的一個都別逃……到時候你哥也跑不掉的。”

魏郁甩出玻璃杯,砸在鄭立臉邊的牆壁上。

“我讓你閉嘴。”

銳利的玻璃破碎聲中,朱朗志推了推眼鏡。

“當初學校開除孟斌是按流程走的,該給的賠償金給了,而且遠超過仲裁賠償的數額,所有的流程在法律意義上完全合法……如果追究起來,單論補償就做到仁至義盡。”

柳欣玲眼睛一轉,說:“莓樂是我姑父家的娛樂產業,那邊手下的營銷號矩陣全網最起碼五百個號,到時候只需要統一公關話術就能把事情壓下去就行……但唯一需要確定的就是該怎麼解釋這件事”

她想了想,說:“就說孟斌是敲詐不成故意作秀吧。”

鄭立跳起來高呼:“讓他成植物人也身敗名裂!”

但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一直不發表意見的魏郁身上。

決定權就在他手中,只等他做出選擇,就能夠讓現在野蠻生長的輿論快速結束。

魏郁放下手,慢慢說:“魏應城肯定希望他會是一個好老師……”

其餘三人對視,最後只能點頭。

*

魏應城醒來。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家居服,躺在床上卻手腳冰涼。

他猛地起身,快步打開門。

客廳里,鄭立坐在投影前打遊戲,柳欣玲對着鏡子撥弄自己卷翹的睫毛。

安靜悠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們這是在……”

難道那是一場惡夢?

所有人的指責和事態突變都是他在夢中經歷的?

朱朗志敲響陽台的玻璃門,提醒正在打電話的魏郁。

魏郁匆匆說了幾句后掛斷電話就回到客廳。

“你醒了?事情已經解決了。”

魏應城停下夢遊似的腳步,遲疑地看向魏郁。

“……解決了?”

“孟老師已經被安置在S市最好的醫院,雖然他現在情況不太好,但醫生會用盡幫助他醒來,以後他也能享受到最好的醫療服務,一切費用由我們四家共同承擔。”

魏郁拉着他做到沙發上,揉了揉魏應城還傻獃著的臉。

“當年的事情中間出了點誤會,孟斌有個親人說他自從父母去世后就因為精神受打擊有些不太正常,可能加上自己生活壓力太大所以所以有些……”

魏郁惋惜地搖頭,握緊魏應城的手。

“沒事了,現在老師已經安置好了,媒體也在及時報道,你不用在擔心了。”

魏應城轉頭看向時鐘。

只過去了三個小時。

窗外的雨甚至都還沒停下,那場轟轟烈烈的鬧劇就已經收尾了?

“真的是這樣嗎……你說過不會騙我的。”

魏郁笑着抱緊他,“我不會騙你的。”

他像是怕嚇到魏應城,說話的聲音輕得像飛蛾顫動翅膀的聲音。

飛蛾振翅煽動的微風吹過魏郁的頭髮,穿過魏應城的手掌,來到沾滿鮮血的台階,

吹散路燈下自言自語的生日快樂,刮過被淚水淋濕的床單,撫摸過地面碎成無數片的獎盃,

最終回到走廊盡頭的琴房。

藏在窗戶的老鼠怨懟地看着王子的側臉,眼中裝着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嚮往。

一隻從謊言誕生那刻就開始振翅的飛蛾跌跌撞撞地回到他面前,只希望他不要像未來一樣做出許多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但飛蛾被他撲落在地。

所有事情都向著最錯的終點單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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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少爺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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