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多越好
叮鈴鈴——
通話鈴聲響了足足一分鐘,卻無人接聽,很快就自動轉到了語音郵箱。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辦公室里,松田陣平皺着眉放下手機,對萩原研二搖了搖頭。
萩原研二看他撥了快幾十通電話都沒打通,誠懇地道:“我覺得,初崎他應該不會出事,畢竟你知道他的……底牌,想要傷害他其實真挺難的,有可能不接你電話是因為陌生……”
松田陣平叼着煙,挪了挪鼠標,面前的電腦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則實時報道:“據最新消息,東京大學一間辦公大樓突然發生了崩塌,東大校方表示這並不是地震,而是樓內發生了瓦斯爆炸……”
萩原研二:“……”
辦公大樓發生瓦斯爆炸?能不能再扯點?
松田陣平剛點上煙,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伸手掐了:“會不會是有什麼人趁着這次對他下手了,所以他沒空接我的電話?”
“……”萩原研二提醒道,“初崎他現在應該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他那個身份,不會隨便接陌生來電的。”
松田陣平憂心忡忡,拿起紙筆開始塗塗畫畫:“黑衣組織那邊已經盯上他了,咒靈那邊如果有人重生,也不會放過千鶴……會不會是咒靈那邊?他的手機是不是有可能被咒靈拿走了,不讓他聯繫別人?”
“初崎他應該不會接陌生來電。”
松田陣平陷入沉思:“對,那他的手機是不是丟了啊?”
萩原研二麻了:“……初崎不接陌生來電。”
“……”
空氣陷入了安靜。
萩原研二體貼地拍了拍松田陣平的肩,語重心長地開導:“這輩子畢竟和上輩子不一樣,小陣平,你和初崎最多也就算個兩面之緣的關係,說實話初崎那種人,我覺得你們最起碼再見個兩百面才會有那麼一丁點的進展,現在進度才百分之一,不要氣餒。”
說著說著,他配合地用手指比了個大約一粒米左右的距離。
“問題是,”松田陣平定定地盯着那點距離,糾正道:“上輩子我們在第十七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是朋友了。”
“…………”
萩原研二無言,只能佩服地鼓了鼓掌。
松田陣平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恍惚中,上輩子和這輩子所有記憶的分割線忽然變得模糊,西餐廳里冷漠拒絕他幫助的初崎千鶴同遙望着橫濱海岸的那個人融合在一起,而他好像又變成了上輩子那個無能為力的咒靈,只能站在岸上,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一步一步往海里走去。
海水先是沒過那個人的褲腳,再緩緩淹過他的腰背,黑襯衫吸足了海水,沉甸甸地貼在他身上。素日衣着工整的教授此時成了個衣衫不整的通緝犯,當連最後一縷髮絲沉入海中之時,連通緝犯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
“小陣平?小陣平?”
松田陣平睜開眼睛,從回憶中抽身,轉身一看,萩原研二指了指身後的目暮警官:“目暮警官找你。”
目暮警官揚了揚手上那幾張薄薄的文件,皺着眉頭問:“松田老弟,西餐廳那起鋼琴演奏者死亡的案件是交給你負責的吧?”
“是我。”松田陣平點了點頭,這個案件疑點眾多,死者死相凄慘,但死的時候周圍的確是沒有人的,警方几乎把死者附近都掘地三尺了,可還是沒找到任何線索,案件陷入僵局。“是有什麼新的進展嗎?”
目暮警官搖了搖頭,仍然皺着眉:“不是。”
他頓了頓,才說:“這起案子有其他部門接手了。”
什麼意思?
松田陣平一怔,心裏忽然鑽出來個猜測。
目暮警官嘆了口氣,表情複雜:“……據說死者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殺死的,聽說有人在現場找到了那個東西留下的痕迹,接下來就不是我們能管的範疇了。”
“一條人命啊,希望那些人能早點找到兇手吧。”目暮警官語氣沉重,“死者才過三十歲的生日,真的不知道是怎麼惹上這些東西的……”
有那麼一瞬間,松田陣平的大腦是完全空白的。
風掀起搜查一課辦公室的窗帘,肆意妄為地沖了進來,途徑松田陣平掛在椅子上的外套,囂張地掀起了辦公桌上的文件。在這樣大的風中,松田陣平卻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是咒靈乾的嗎?”
目暮警官驚訝地看着他,半晌才點點頭:“你怎麼知道?”
松田陣平深吸一口氣,沒有直接回答目暮警官的問題,而是低聲喃喃了一句:
“……我這個烏鴉嘴。”
-
東京大學。
東大對初崎千鶴素來縱容,校長就是典型的代表人物,而中川身為校長特派到初崎千鶴身邊的助理,即使在初崎千鶴面前唯唯諾諾,可也算是初崎千鶴身邊的人,在其他人面前有相當的話語權,也能狐假虎威。所以中川的效率非常高,讓人騰出來一間全新的辦公室也不過幾分鐘就安排好,還附贈了一把全新實驗室的鑰匙。
據說這間實驗室是校長偷偷摸摸用私房錢投資建立的,校長稱呼它為自己的小老婆,而如今小老婆被校長含淚讓後勤部送到了初崎千鶴面前,並叮囑初崎千鶴一定要照顧好它,千萬不能再炸一次了。
“……”初崎千鶴面無表情地接過鑰匙,轉身開門。
“教授,剛才黑澤先生在找您。”中川猶猶豫豫地,還是為金主爸爸開了一次口,“您要有空給他回個電話嗎?黑澤先生似乎比較着急,向我確認您平安后便主動提出要將您接到他那邊的實驗室,需要我回復他嗎?而且他發了一份文件過來,強調希望儘快讓您履行合同上的約定……”
“不看。”初崎千鶴說,“就說我要養傷,不上班,他的事全部延後。”
中川:“……”
中川盯着初崎千鶴手臂上已經被包紮處理好的划痕,靜默了片刻:“…………好的,這幾天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您對嗎?那如果有事一定要找您怎麼辦?”
“後勤那兒還有備用鑰匙。”
初崎千鶴撂下一句,走進實驗室,隨手合上大門。看得出來,校長的私房錢肯定不少,實驗室和辦公室是打通的,中間就隔了一扇薄薄的門。設備儀器什麼也都是最新的,看磨損程度,校長本人可能都沒有親自用過。
居然會捨得讓出來?
初崎千鶴蹙起了眉。
“——初崎教授。”
初崎千鶴往聲音的源頭瞥了一眼,只見剛剛還除他之外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里,忽然多出了個五條悟。五條悟正懶懶地靠在一張實驗桌邊,兩條被褲子包着的長腿隨意交疊,姿態慵懶閑適,彷彿這裏是他自己的家。
“您剛才是不是吩咐助理,說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五條悟笑眯眯地問,“那要我自己出去嗎?”
初崎千鶴收回目光,語氣淡淡:“你不是最強嗎?”
“……最強不是人?”五條悟摸了摸下巴,笑了聲,“也對,我就當你這是誇我了。”
初崎千鶴不置可否,打開盒子裏的手套戴上,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五條悟:“我在東大這麼幾年,從沒聽說過校長自己有一個實驗室。我只是需要一個臨時的場所,就算再怎麼看重我,也不至於讓他割自己的心頭肉。”
五條悟挑了挑眉。
“所以,”初崎千鶴總結,“是不是有人給他割了一刀?”
五條悟微妙地嘆了口氣:“教授,就不能是你運氣好,剛好趕上你們校長自己有點覺悟的時候嗎?”
“我對自己的運氣一直有很鮮明的認知。”初崎千鶴頓了頓,望着他淡淡道,“比起我自己的運氣,我更傾向於是五條君做了好事,然後不忘來我面前留個名。”
“……”五條悟攤開手,聳了聳肩,“確實是我,不過割不割的,別說這麼兇殘嘛。”
初崎千鶴:“?”
五條悟指了指自己,問:“我是這種人嗎?”
“……”
初崎千鶴對此保持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
“現在是法治社會,什麼都得按照法律來,像電視劇那樣闖進去拿刀威脅說不給實驗室就剁手指的話,會被人打報警電話的,所以我只好換了種方法。”五條悟的聲音聽上去居然有點遺憾,“我給你們校長打了個電話,問他能不能拿兩個我友情贊助的新型實驗室換他的寶貝,再加上一批德國進口的新設備,實在不行再給他在東大門前擺一個雕像,順便包了辦公樓的重修工作,不用他操一分心。”
初崎千鶴:“……”
“然後你們校長就非常主動的把自己的寶貝實驗室讓了出來,說實話,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初崎千鶴的目光在五條悟那張臉上定了兩秒,沒看出任何一點不好意思。然後他伸手拉開實驗室的抽屜,翻了翻,從裏面翻出一次性針管,又在桌上取了酒精棉花,問:
“現在可以開始抽血嗎?”
五條悟:“?”
五條悟:“……教授,你就不對我幫你搞來實驗室發表一下看法?比如感動之下,決定加入我這邊的學校,就算當學生不適合,可當個老師也不錯是不是?工資真的很高,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但這不是合作的一部分嗎?”
“雖然並沒有約定好,但您還是主動給我提供了實驗室,對此我十分感謝。”初崎千鶴禮貌一點頭:“所以我一定會好好研究您,保證不會浪費五條先生的任意一滴血,也不會浪費時間,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五條悟:“……”
五條悟定定地望着初崎千鶴,半晌不知怎地,笑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左臂:“既然這樣,一管夠嗎?”
“越多越好,當然,這都看五條——”
實驗室的門鎖忽然轉動,門被推開,中川領着幾個人大步流星走了進來,邊走邊說:“各位警官不好意思,教授他剛吩咐下來,這兩天都待在實驗室,讓任何人不要打擾,不過您這邊破案需要……”
然後中川一轉頭,沉默了。
就算他現在臨時瞎了,也做不到當杵在那兒的五條悟是空氣,而初崎千鶴正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手上拿着針筒,針尖眼看着已經碰到了五條悟的皮膚。
“……”
空氣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