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十一)

迷宮(十一)

噠、噠。

一隻手推開那扇門。這隻手素白、手指纖長有力,形狀優美,輕飄飄地按在門把手上,又很快收進黑袍之下。皮鞋後跟在地板上磕出輕響,是沉穩的,略有些漫不經心的腳步聲,來的人似乎很喜歡其他人如臨大敵的態度,愈發散漫起來。

“晚上好。”他的臉也籠在兜帽下,看不分明,“擅闖他人房間是否有些……太不禮貌?”

【老東西那麼多年了還是這樣】

【該說不說,我還挺想看見他正臉的】

寬闊的黑袍下,是一件略有些古怪的衣裳。它和綿綿在外面見過的普通兩腳獸常穿的款式區別很大,有些類似舞會上穿出來的正裝,又不像任何一款能見到的制式,晃晃悠悠的銀色金屬細鏈掛在腿上、腰間,很松垮,隨着走動發出細微的清脆碰撞聲。

他闔上門,眼神似乎在喻夜手中的重劍上停留了片刻,但完全無視了握劍的喻夜,又轉向唐小魚的方向,同樣無視了她這個人——她懷裏的那隻貓好像更有趣一點。

綿綿的第六感很清楚地告訴它,這個穿着奇怪的傢伙,確實正在凝視它。

沒有那種要吃掉貓貓的氣勢,也沒有鏟屎官那種眉毛一豎敲死它的氣勢,綿綿不是很害怕這樣的凝視,非常大方地被觀察着。一根脫落的長毛飄下來,撓到它眼睛,於是形狀圓潤像果核的單邊眼睛眨了眨,想緩解那種癢意。

【小貓咪對着我wink了!】

【它好像是給boss拋媚眼】

【胡說,貓貓分明就是喜歡我】

Boss當然也看見了綿綿的動作。

他頓了頓,似乎對自己的地盤出現一隻貓很感興趣。但也沒看多久,就大步走入屬於自己的領地,宛如一位自信、有着絕對掌控權的國王:“我知道你們為了鑰匙而來。”

他邊走,一邊很敷衍地說:“想要拿到鑰匙很簡單,根據規則,同我玩一場遊戲,贏了,便能……”

淡薄的、略有些倦怠的聲音驀然斷去。

他看見了單人沙發上,有一隻枕頭,幾根貓毛,以及沙發上很顯眼的、被貓爪撓出痕迹的部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貓貓隊立大功】

【他好像生氣了,貓貓不會有事吧?】

如果能摘下兜帽,說不定能看見在迷宮內住了多年,一直散漫無聊折磨玩家取樂的Boss,臉倏然陰沉了一大截。

Boss氣極,反倒笑了兩聲,沒有坐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而是邁着大長腿,斜斜地倚靠在沙發的扶手上:“總之,玩個遊戲。”

【新手副本的Boss就是好,換做一些高級副本,上來不得找個人捏死示威?】

【害,這個副本的邏輯早就被解析過了,Boss雖然不能直接下手殺你,但遊戲輸了,直接■■■■■■,還不是一樣要死。】

【看看這次是什麼遊戲。】

正當唐小魚和喻夜想詢問遊戲規則時,Boss卻打斷他們:“還有一位客人。”

——門又開了。

白承星走進來,第一眼就看見了對峙的雙方,暗紅色的眼瞳里略有些詫異,很快冷靜下來。

“您好。”他微微點頭示意,“您就是迷宮的主人嗎?”

“哎,現在有禮貌的小朋友真是越來越少了。”Boss往後一仰,兩條長腿交疊,似是感慨,又十分倦懶,“人齊了。”

“遊戲規則很簡單,只需要用盡一切手段拿到鑰匙即可。”隨着他說話,房間內的地面突兀動起來,機關齒輪咬合轉動,霎那間,原本很有煙火氣的正常房間變成了一片延展開去的棋盤格,四面皆是無盡的黑白方塊。

遠遠的,能看見一個小黑點,木質支架上掛着許多鑰匙。

“別誤會,我不想和你們玩下棋遊戲。”他自己好像也對這些東西很不感興趣,瞥了眼幾個玩家面前那台造型誇張的機器,“這次的遊戲是……”

“抓娃娃。”

“這幾台機器便是操作台,要抓取的東西便是遠方的鑰匙。每次啟動機器需要一枚身份牌。沒有身份牌當然也可以。”說到這兒,那種疲憊的語氣忽然興奮了些,“以自身做抵押,成為抓娃娃的‘鉤子’,也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贏了,鑰匙歸你們,輸了,或是在遊戲內……”

他輕笑一聲,沒有說更多。

誰都知道那不會是什麼好結果。

幾個玩家的面色各不相同。

“哥,你身上有多少身份牌?”唐小魚湊了湊數量,兩人加起來,總共只有五塊,其中四塊還是她的。

白承星則是臉色微妙——他前面推開了不少的門,以至於現在小臂被一隻惡鬼抓傷,但因此獲得了數量極多的身份牌,也找到了正確的道路提示。

所以前面看似浪費時間的嘗試,是為了最後的遊戲做鋪墊嗎?

【果然還是這種小遊戲啊】

【每次都會隨機新的遊戲,這抓娃娃機看起來倒是挺好玩的】

【我有個問題,貓貓怎麼辦?】

【貓貓好像只有一塊身份牌,只有一次試錯機會,這……】

【這也太難了吧。】系統嘆氣,看着綿綿漂亮的小爪子,肉墊很軟,很好摸,但是要勉強它去操控抓娃娃機,還是有些太難了。而且剛剛boss肯定是看見綿綿抓壞的沙發了,沒準正在心底暗暗記仇,抓娃娃的時候使壞也說不定。

“喵……”

布偶貓似乎也覺得這個遊戲看起來不太適合貓,軟軟地叫了聲,眼睛獃獃的。

“遊戲時間不限,請。”

……

喻夜和白承星幾乎是同時走向了機器,沒什麼猶豫地投入了一枚身份牌,開啟抓娃娃機。

娃娃機外形看着花里胡哨,和商城裏那台爆率很低的抽獎機頗有些類似,和市面上常見的娃娃機不同,裏面沒有鉤子,也沒有堆積滿滿的獎品。隨着金屬牌的投入而發出了一陣電子音樂,嘈雜且幼稚。LED燈閃爍了一圈,這才終於發出提示:

【遊戲開始】

以機器為分割線,面前的棋盤上空,忽得墜下兩隻娃娃。娃娃身上纏繞着金屬鏈,四肢、頭顱都被捆縛着。

【提示:操作搖桿控制移動,按“O”蹲下,“X”起跳,“A”右手,“B”左手】

提示很詳細,甚至可以說是貼心的地步。就是有些不太像娃娃機,反而更像是某種格鬥遊戲。棋盤上獃滯的人偶娃娃也不再是傳統的獎品,而是用來抓取鑰匙的“鉤子”。

喻夜和白承星都沒有第一時間操作,而是看着娃娃陷入沉思。

他們認出了這個娃娃。

在捲入無限世界、被隨機丟進迷宮內一個房間時,所有玩家幾乎都會遇到一隻可怕的詛咒生物,或許是怨靈,或許是實體的怪物。有的玩家解決了它獲取了身份牌乃至一些能用的詛咒物,有的玩家已經死去。

兩人面前的這個娃娃,其外貌,正是他們在房間裏遇到過的怪物模樣。

喻夜面前的,是一隻變異的、生有獸爪的狼人玩偶。

白承星的那隻則是渾身濕濕黏黏,不斷往下滴水的水鬼。

明明只是布做的身體,眼珠也是塑料,看着卻極其真實,細細的金屬鏈子纏繞在它們身上,像鎖鏈,又像人偶師的偶線。

白承星動了動搖桿。

那隻水鬼玩偶拖着黏糊糊的步子,往前邁了一步,布做的身體特別軟,兩隻胳膊甩來甩去,實在讓人懷疑它能否拿到鑰匙再帶回來。

“我有個猜測。”白承星忽然轉頭看向喻夜,他身形瘦弱,臉色是白化病患者常見的蒼白,因為被惡鬼抓傷而更加虛弱,氣勢卻完全不輸給喻夜,“他沒有說抓娃娃失敗的懲罰,但這個‘鉤子’……我懷疑一旦失敗,玩偶身上的金屬鏈子就會解開,恐怕會當場折回來襲擊我們。”

“無事。”他直視着遠方的鑰匙架,“已經打敗過的傢伙,再打敗一次又何妨?”

“那就好。”

兩人對視一眼,同一時間操作起搖桿,讓娃娃跳到前方的格子上去。

就在白承星的水鬼娃娃站到黑色格子上時,原本正常的棋盤忽然開始變得粘稠,猶如一片吞噬人的沼澤,剎那間就將娃娃的腳吸入了小半。他面不改色,手指不斷調整搖桿和案件,讓軟塌塌的娃娃從沼澤地里爬出來。

喻夜的那個格子也出現了異變。

這條抓取鑰匙的道路,顯然很漫長。

……

“咪咪。”另一邊,唐小魚已經和綿綿很親昵了,她十分熟稔地喊起了每隻貓都有的小名,“姐姐要去幫哥哥了,不能繼續抱着咪咪了。”

“喵。”綿綿叫了一聲。

“哎呀呀,好可愛啊……”唐小魚戀戀不捨地放下貓,“你也是玩家,對吧,這麼可愛,要解決這種難題真是難為你了。”

她低頭,小聲地說:“等我們解決,我偷偷幫你抓一把鑰匙回來。”

綿綿蹭她的手指。

“喵嗚……”

卻沒有準備吃其他玩家的軟飯,而是邁着貓步,選了一台抓娃娃機,很是艱難地抖落了頸間的金屬牌,把它塞進投幣口。

【遊戲開始】

綿綿的娃娃格外寒酸,穿了件簡單的白衣服,腦袋和身體之間只剩下一片布,搖搖欲墜。

操作提示寫在面板上,綿綿瞅了眼,只認得什麼“xxoo”,搖桿紅紅的,看着好像是貓能用的模樣。

它隨便撥拉了兩下,又按上按鈕。

被它操控的娃娃因為這胡亂的操作,原地跳起來,高舉兩條胳膊,像是在熱鍋上跳什麼舞蹈。

蹦蹦躂躂的。

“喵?”好像還挺好玩的。

綿綿又胡亂按了按,這回的力度有些大,玩偶幾乎把自己甩飛,重重起跳又重重落下,那顆搖搖欲墜的腦袋也隨之甩了出去。

玩偶:……

幸好它高舉兩條胳膊,把自己的腦袋捧了回來。

還未開始抓鑰匙,就先抱了個腦袋。

無頭玩偶對自己的未來很憂心,總感覺這隻貓會做出很多不可控的事情,又在心底安慰自己:反正這樣下去,束縛很快就會被解開的,到時候它就……???!!

沒等玩偶繼續想,它的身體被金屬鏈子牽連着,完全不受控制地飛奔起來——

往鑰匙的反方向飛奔的!

“喵。”

布偶貓抱着搖桿晃。

玩偶高舉着自己的腦袋,橫衝直撞。

然後,在玩偶面上波瀾不驚、內心無比撕裂的驚恐中。

它,撞上了一直在邊上看戲的黑袍人,也就是Boss。

軟軟的手臂再也不能捧住腦袋,它可憐的頭顱高高飛起,咕嚕嚕滾落,摔在Boss腳邊。在乾淨黑亮的皮鞋邊,好似一坨不可回收的垃圾。

Boss:……

注意到貓貓動作的三位玩家:……

擔心小貓但還沒來得及阻止的系統:……

綿綿:“喵~”

它試圖萌混過關。

黑袍的Boss蹲下去,瞅着那隻丑兮兮的玩偶,撲地上的它顯得更丑了,腦袋也是一團亂麻。

他微不可查地嘆氣:

“小貓,你就這麼喜歡給人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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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偶貓的無限直播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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