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當晚,夏稚失眠了。
農村的夏天比城裏涼快,尤其是晚上,開着窗戶,清涼的風吹進來,比空調還要舒服。唯一比較頭疼的就是——蚊蟲太多。
卧室里已經裝了兩個蚊香液,睡前程允安也已經拿着電蚊拍將角角落落都掃了一遍,但是一躺下,耳邊就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夏稚睜開眼,嗡嗡聲消失了;閉上眼,嗡嗡嗡又開始。
“……”
夏稚怒氣騰騰地坐了起來,這聲音簡直比電鑽還煩人。
隊友們卻似乎並沒有受影響,一個比一個睡得沉。
沒有開燈,夏稚就這樣摸着黑出了卧室。
夜間的山田間空寂但依然熱鬧。稻田裏蟲鳴聲不斷,山林中風吹樹影晃動,山腳下又是潺潺的溪流聲。
夏稚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心情一點一點慢慢平靜了下來,揚起嘴角,覺得在這裏坐上一夜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當然,如果蚊子不追着自己吸血就更好了。夏稚鬱悶地拍掉腿上的蚊子,又伸手撓了兩下。
“咯吱——”
身後突然響起輕微的開門聲。
夏稚回過身,有些意外地問:“你也還沒睡?”
“嗯。”蔣知夏走到他的身邊,問,“睡不着?”
“有點,蚊子太多,吵得我睡不着。”夏稚撓着腿抱怨,“你手上拿的什麼?”
“防蚊液。”蔣知夏坐下,打開蓋子,拉過他的一條胳膊,將防蚊液均勻地噴塗在裸露的肌膚上,邊解釋道,“這款防蚊液是我用過效果最好的,味道也不刺鼻。”
蔣知夏拉他手的動作十分自然嫻熟,以至於都沒給夏稚拒絕的機會,只能僵着身子任由他對自己“動手動腳”。
“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被蚊子吵得睡不着的?”夏稚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一直很容易招蚊子,農村蚊蟲又多,你肯定遭罪,所以出發前我就準備了一些驅蟲防蚊的。”
“哦。”夏稚耳垂微熱,回答得乾巴巴。
蔣知夏動作很麻利,不一會兒就塗好了。
“謝謝。”夏稚不自在地別過臉,望向遠處漆黑的麥田。
“不客氣。”沉默少頃,蔣知夏起身,習慣性地抬起手想去揉他的發頂,卻又頓住了,改為了拍肩,“很晚了,早點睡。”
“嗯。”夏稚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變化,仰起臉對他笑了笑,“晚安。”
“晚安。”
兩人前後腳回了卧室。
蔣知夏的防蚊液確實很給力,夏稚躺在床上睜着眼睛耐心等了幾分鐘,擾人的嗡嗡聲再沒有出現過,滿意地閉眼睡覺。
原本以為這一覺肯定要睡到很晚,結果不到六點就醒了。隊友們還在睡覺,一室安靜。
夏稚起了床,抱着衣服褲子離開卧室,下到一樓浴室洗漱。他剛離開,原本還在沉睡的蔣知夏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夏稚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就見蔣知夏也起床下樓了,淡定地沖他笑了笑,“早上好。”
“早上好。”蔣知夏掃了一眼他的胳膊和大腿上,似乎沒有發現新的蚊子包,“睡得還好嗎?”
“挺好的。”夏稚點頭,“謝謝你的防蚊液,很有用。”
“那就好。”蔣知夏說完就進浴室洗漱了。
還沒到拍攝時間,夏稚就準備趁着工作人員們過來之前到附近轉一轉。
清晨溫度還有些低,又回屋拿了件運動外套穿上,正蹲在門口穿鞋,蔣知夏洗漱完畢從浴室出來了。
“要出門?”
“嗯。”夏稚沒有回頭,繼續低頭系鞋帶,“時間還早,想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蔣知夏走過來,從鞋櫃裏拿出自己的鞋子,說:“我跟你一起去。聽說這附近有野狗,見人就咬。”
“不用了,”夏稚道,“花嬸不是說野狗在山裏嗎,我就在這周圍轉,不走遠。”
蔣知夏自顧自換鞋:“說不定跑下山了,一起去吧。”
到最後還是一起出門了。
兩人沒有往山上走去,就沿着山腳的土路慢悠悠散步。
晨間的山風還挺大的,夏稚穿着外套還覺得有些涼,見蔣知夏只穿了一件短袖,就關心了一句:“你不冷嗎?”
“還好,不怎麼冷。”蔣知夏回過頭問他,“你冷?”
“我也不冷。”夏稚轉過視線,一邊欣賞菁蕪村的風景,一邊喃喃自語,“菁蕪村確實挺漂亮的,天然氧吧,真適合度假。”
“嗯。”
夏稚突然好奇地問他:“你以前拍戲來過農村嗎?”
“有過幾次?”蔣知夏道,“拍上一步電影的時候,我在農村生活了半年。”
蔣知夏說的就是讓他拿了影帝的那部作品。電影上映期間,夏稚正好在國外錯過了首映,以至於至今都沒有看過那部電影,但聽說那部作品口碑票房雙豐收,而蔣知夏的演技更是得到了所有觀眾的認可。
夏稚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八年前,Victoria面臨解散危機,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都很想儘力守着這個團。可就在這時候,蔣知夏卻告訴他們,他已經跟公司提前解約了。還記得那時候,大家都難以置信。比起組合被迫解散,隊友的背叛更讓他們難以接受。
夏稚對於這個組合的感情很深,加上和蔣知夏的情侶關係,這件事給他的打擊比誰都要重。他質問蔣知夏為什麼這麼做,蔣知夏卻告訴他有新的經紀公司想要跟他簽約,還願意幫他付違約金,他答應了。
那一刻夏稚憤怒的情緒到達了頂點,他也沒問蔣知夏跳槽的原因,就認定了他是個叛徒,背叛了他們五個人的友情,也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愛情,於是衝動之下對他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並且提出了分手。
離開傳星之後,夏稚第一件事情就是拉黑了蔣知夏的所有聯繫方式,決定這輩子都不再見他。再後來,他從桑落那裏得知他簽約了新的經紀公司,去做了演員。公司很器重他,簽約不久就為他量身定做了一部戲,雖然是小成本網劇,但也投入了不少財力物力。
夏稚萬萬沒想到蔣知夏竟然是去做演員了,那時候的他只覺得荒唐,也無法理解他的選擇。後來還是桑落一語點醒了他——要麼是為了演員夢,要麼是為了錢。
但夏稚知道,蔣知夏並不是表演科班生,也沒有所謂的演員夢。當時,他低着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夏稚回憶着往事,注意力有些分散,都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路。就當他沉浸在回憶里時,突然就感覺胳膊被用力一拽。
“別往前走了。”
“什麼?”夏稚雖然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但還是停了下來,往前一看,才發現前面有一坨牛糞。
“……”
蔣知夏拉着他快步走過去,離遠之後才放慢腳步。
夏稚臉色發青,直到這時候才敢大口喘氣。
快走到小路盡頭時,蔣知夏停下來問他:“還繼續走嗎?”
夏稚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已經走出挺遠了,再走就要離開村子了。不過走回去的話又要看到那一坨噁心的牛糞……
蔣知夏似乎看出了他的糾結,沒等他做出選擇,帶着他走上了主路,往村子裏走去:“我們從另一條路回去。”
“你怎麼知道有另外的路?”
“農村裡為了方便去農田,小路一般都會建得四通八達,一條路通一個地方的情況很少。”
“這樣啊。”夏稚不禁感慨,“看來那半年的農村生活讓你受益匪淺啊。”
“不止這個原因”蔣知夏觀察着周圍的地形,邊解釋,“其實我七歲之前一直跟着爺爺奶奶生活在農村。七歲之後才被爸媽接回縣城讀書。”
夏稚意外:“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嗯,爺爺奶奶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都去世了,在那之後除了過年走親戚我們就很少回農村。”
“原來是這樣,難怪你這麼了解農村的情況。”
蔣知夏心情似乎挺好,跟他說起了農村老家;“這裏離我老家不遠,兩個村子的風俗也比較相似。”
夏稚有些好奇:“你老家也在Y市嗎?村子名字是什麼?”
“泊源,不在Y市,也不在一個省,不過開車過去只要三個小時。以後有機會帶你去看看。”
“好啊。”話脫口后夏稚才驚覺自己答應了什麼,可想反悔已經來不及。
蔣知夏模樣淡定,看着像是隨口一提,眼中卻有笑意一閃而過。
氣氛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夏稚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假裝欣賞風景。
跟着蔣知夏走了往前走了兩百米后,他們過了一座石橋,走進了田裏。
夏稚跟隨着蔣知夏的腳步踩上了狹窄的田埂,眉頭一跳,忍不住質疑起來:“你真的能找到路?”
蔣知夏停下來,指着腳下的田埂說:“順着這條田埂走到頭,就能回到民宿。”
夏稚開始懷疑自己上了賊船,但自己對農村地形並不了解,這條賊船又不得不上,只能繼續相信他。
田埂凹凸不平,路面又窄,只能走一個人,蔣知夏在前面開路,夏稚跟在他的身後,仔細盯着腳下的路。
雖然已經格外謹慎,但由於他是第一次走這種路,所以還是略顯艱難,好幾次還差點踩到水坑,幸好都被蔣知夏扶住了。
剛走了三分之一,夏稚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蔣知夏就說先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夏稚站在一個小土堆上,單手插着腰,一隻手扇着風,表情怨念:“我後悔聽你的話走這裏了。”
蔣知夏見他走得這麼吃力也有些動搖了,便提議:“不然我們走回去吧。”
夏稚卻擺手拒絕了,說:“繼續走吧。我不喜歡走回頭路。”
蔣知夏也沒說什麼,等他休息好了帶着他繼續往前走,只是比起剛才走一步提醒一句的細心,這一回突然變沉默了,沒再說什麼話。
夏稚以為他是為了節省體力才不怎麼開口,也沒有太在意。
又走了一段路,田埂變寬了,能容納兩個人並排走,蔣知夏就放慢步調和夏稚一起。
夏稚這才發現蔣知夏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似乎並不是累了這麼簡單,於是問了一句:“在想什麼?”
蔣知夏倒也沒有隱瞞,坦誠道:“在想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夏稚不解:“哪句話?”
“你說你不喜歡走回頭路。”
“……咳!”夏稚用食指摳了摳臉頰,“我剛才就是隨口一說,你不用在意。”
“是嗎?”蔣知夏突然放輕了聲音,“昨晚的事你沒什麼想問的嗎?”
“昨晚?什麼事?”夏稚裝傻。
“鄭楚容是跟我同公司的後輩,是個踏實能幹又聰明好學的孩子。剛出道的時候公司想讓我帶一帶他,我就帶着他拍了兩部電影。”
夏稚愣了愣,回憶了一番才想起來,鄭楚容就是昨晚桑落他們盤點的蔣知夏的第三位緋聞對象。
“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夏稚語氣有些不自在。
“在我心裏,他只是個後輩,對他照顧有加也只不過是不想好苗子被埋沒,能幫一把是一把。並沒有其他私心。”
“哦。”
“我喜歡的……”
“我們快點回去吧,”夏稚打斷他,“咱們出來也挺久了,他們估計也都起床了。”
夏稚甩開蔣知夏快步往前走,卻因為心不在焉都沒有注意到腳下有個水坑,直接一腳踩空了。
“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夏稚一邊在心裏暗罵蔣知夏,一邊本能閉上眼睛,絕望地等着摔個狗啃泥。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覺腰上一緊——蔣知夏及時從後面抱住了他。
“小心些,這裏有很多水坑。”蔣知夏在他耳邊輕聲提醒。
“謝謝,”夏稚心有餘悸,雙手還緊緊抓着蔣知夏的手臂,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這時候他才發現他們兩個現在的姿勢有些曖昧。
“我、我沒事了。”他不動聲色地掙了掙身子,提醒蔣知夏可以鬆手了。
蔣知夏嗯了一聲,卻沒有鬆開,反而收緊了手臂,整個胸膛都貼上了他的背,嘴唇蹭着他的耳鬢輕輕張闔數下。
“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