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後面系統一整節課都沒再出一聲，前面的宋靈譽也因為萬芳幾次盯視向他的視線而未再轉頭和顧長臨說話，謝微雨耳邊清凈了不少。
他垂眼看着桌上的書，書面乾淨整潔，連翻閱的痕迹都少得可憐，此時此刻也只有一個人觀賞。
顧長臨似乎真的睡著了。
萬芳的目光幾次掃過卻又淡淡收回，彷彿對他並不在意。
謝微雨將書翻到下一頁，沒有壓平的書被他輕輕一翻，翹起的書頁隨之一頁一頁往回倒下。沒等謝微雨將之壓下整本書就已經合攏，‘噗’的發出一道厚重的聲音。
只見書的封面上印着三個遒勁潦草的大字。
顧長臨。
謝微雨掃了一眼，余光中倏然瞥見顧長臨不知何時轉過身子，已經睜開了眼睛……
在看他。
謝微雨眼睫微微眨了眨。
顧長臨……被他吵醒了。
謝微雨垂了垂眼，重新把書本翻到剛才的那一頁，他唇瓣微動正欲開口，卻聽前方有人先一步說道：“阿臨你醒了？”
宋靈譽轉過了頭，整個身子都扭了過來，一旁的江照夜也跟着往後看。
謝微雨抬眼望了眼講台，果然就看到萬芳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下課。
萬芳向來喜歡在上課鈴前就已經到教室準備開始上課，而下課有時也會早幾分鐘。
教學手段鬆弛有度，這就是國際班的學生們會服她的原因之一。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萬芳的為人。
即使有一些小瑕疵會被同學們私底下取外號，但這大抵是這個年紀的男生的通病，所以並不妨礙這群富家子弟看萬芳順眼。
*
“終於下課了，”隨着下課鈴響起，宋靈譽伸了個懶腰，“我們等下去哪裏吃？”
江照夜：“你就知道吃，剛才老班佈置的那幾道題記下來了沒有。”
宋靈譽一噎，“沒有……”
江照夜有些無奈地把自己的練習冊推過去，“抄完還我，下次上課認真聽，明知道老班喜歡課後留習題還不趕緊抄，有誰像你啊。”
宋靈譽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最後一挑眉，“阿臨肯定也沒抄，是吧阿臨。”
顧長臨已經坐起來了，懶洋洋地撩起眼帘瞥他一眼，而後在宋靈譽幸災樂禍的表情中轉頭，語氣分外自然，“抄了嗎？”
聞言，謝微雨頓了下才道：“沒有。”
宋靈譽張口就笑，手往背後桌上一摸就摸到了江照夜的練習冊，剛想拿過來丟到兩人桌上，卻聽謝微雨下一句話鑽入幾人耳中，“但是我記下來了。”
“什麼？”宋靈譽愣了下。
“記下來了？”
宋靈譽眼睛慢慢瞪了起來。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江照夜也頗為詫異地看了看謝微雨。隨即他眼神下落，桌上除了顧長臨的課本就再沒有其他東西了，至於謝微雨說的記下來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宋靈譽：“你用腦子記下來了？”
整整十道大題！這怎麼記？
難道這就是學神？
難怪這個時候還會被被特招進來。
宋靈譽佩服了。
江照夜也跟着有些佩服。
顧長臨抬了抬眉毛。
幾人的交談間，教室里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宋靈譽便開口主動邀請：“微雨同學，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飯？”
難得連阿臨什麼時候這麼有耐心，加上宋靈譽看謝微雨有點看對眼了，只覺十分合自己心意，所以才出口邀請。
謝微雨：“不了，我一會還有點事。”
見他拒絕，宋靈譽也不強求。
最後，顧長臨、宋靈譽和江照夜三人一道離開教室，謝微雨落後他們一步。
他拿出手機，上面是謝濡楓在早上回復他的消息。
“好好上課，等下中午跟叔父一起吃飯。”
謝微雨按滅屏幕，離開教室后他就往校長室的方向走去。
只不過剛走出幾步，身後就響起一個聲音，語氣中隱隱透着一股陰鬱的情緒，“謝微雨是吧。”
謝微雨循聲看去，便見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人。楊望估計是下課後沒走在這蹲他，見顧長臨他們不在就迫不及待出來了。
“有事？”他問。
楊望扯了扯唇，“你說呢？”
他眯縫起眼，“不要以為早上那事就算完了。”
說罷，楊望意味深長的笑了下，“下午游泳課見。”
*
游泳課。
系統提的是游泳課，楊望也來摻和一腳，謝微雨簡直無語，直到跟着謝濡楓到了餐廳用餐都還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小雨，怎麼了？”
謝濡楓把切好的牛排推到謝微雨面前，見侄女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出聲詢問。他嗓音溫和帶着長輩的寵溺。
謝微雨潛意識回了一句，“游泳課……”
聽到這，謝濡楓繼續切牛排的動作一頓，還沒開口他的眉頭就已經深鎖起來，“游泳課？”
顯然他也意識到了游泳課的問題。
謝微雨見自己把話說出來了，於是點點頭，“是，我們下午有游泳課。”
他並不是在為游泳課上自己要下水而擔心——畢竟他本身就是男生。他是為了如何在顧長臨面前……暴露自己‘女生’的身份而思考。
放在一周前，謝微雨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經歷車禍后穿書，還是穿進這樣一本在他看來簡直尷尬得頭皮發麻的書。
更何況自己還是穿成了這本書中的女主。
謝微雨嘆了口氣。
謝濡楓見他面上帶着淡淡愁容，有些心疼。
這孩子父母走得早，身邊只有他一個親人。然而這些年他又因為工作上的事放她一個人在國外，亦未盡到家長的責任……
謝濡楓頓了頓：“游泳課你不用去上，我來處理。”
謝微雨一怔，“叔父？”
謝濡楓雖然人到中年，儒雅的面龐卻給他更添了幾分沉穩內斂，他笑着拍了拍謝微雨的肩膀，“傻孩子，有什麼事就找叔父，我怎麼可能真放着你不管。”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謝濡楓對謝微雨可謂是毫無底線可言，基本上是對方想要什麼就給什麼的程度。
就連這次放任她進入聖英蘭男子高中都可以破例。
想到自己在謝濡楓眼裏他是個女孩子，而這明顯是他的又一次的縱容。謝微雨心中驀地滑過一陣暖流，沿着心尖，漸漸淌入四肢百骸，他翹了翹唇角，“謝謝叔父。”
謝濡楓很受用，對這個侄女也是愈發喜愛，一直到用早餐要送謝微雨回學校都還有些不舍。
下午上課一般是兩點，謝微雨今天要去辦理住校手續，還要在這之前把書領了。
等到他忙完已經是一點半。
明天就可以正式住校，謝微雨抱着書走進國際班，還沒到上課的點，班上的人稀稀拉拉的。
等謝微雨放好書，突然有人走過來叫了他一聲，“嘿，謝微雨，一起去游泳館啊。”
謝微雨偏頭。
高大的男生五官端正，頭型圓，線條硬朗，一頭極短的板寸，可以瞧見青色的茬子。眼下他正笑眯眯看向謝微雨。
謝微雨看了眼系統提示，這個人叫龐磊。
是之前宋靈譽在幫他說話時跟楊望起了衝突的那人。
“要一起嗎？”龐磊跟他對視，又問了一遍。
下午除了游泳課就只有一節英語，由於第一節就是要去游泳館上，所以其他學生都直接去了那裏，少部分則先到了教室。而龐磊就是這少部分。
謝微雨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好。”
不去又怎麼‘暴露身份’。
謝微雨咬了咬牙，心下鬱悶。
或許……
這就是他重生的代價。
但願下輩子別再被車撞。
否則他不想再一次經歷這種無厘頭的穿書，穿書就罷了，還穿成一個女生，要走那些奇奇怪怪的劇情。
*
果不其然，等謝微雨到了游泳館，就見裏面早已圍滿了國際班的人。
有人已經換上了泳褲開始下水遊了起來，而游泳老師似乎對此習以為常，也一早就撿了張椅子坐在旁邊捧着個保溫杯樂呵呵看着了。
“來了啊，快去換泳褲。”有人看到龐磊跟他招呼了一聲。
龐磊：“就來。”
“你買了泳褲嗎？”龐磊問。
謝微雨搖頭，不等龐磊再說話就讓他先去換泳褲了，“我先去老師那邊。”
聽他這麼說，龐磊也就不多問了。
謝微雨朝着游泳老師走過去，“老師好，我是謝微雨。”
游泳老師姓鄭，年紀約莫四十五六歲的樣子，頭髮濃密，聽到介紹，“是你啊，我姓鄭，你叫我鄭老師就好。”
謝微雨從善如流：“鄭老師。”
鄭老師：“你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以後游泳課你可以不用來，也可以過來在旁邊看着。”
謝微雨不知道謝濡楓怎麼做的，見鄭老師這麼說，也便乖乖點了點頭。
在兩人身後，泳池裏靠在邊沿的楊望嘴角勾了勾。
什麼樣的情況下可以不用上游泳課？
除了身體有什麼疾病，那就是……
怕水。
楊望眸底閃過暗芒。
他原本還在想等會訓練的時候動點什麼手腳，神不知鬼不覺地讓謝微雨吃點苦頭，好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這下子，好像連老天都在幫他。
在楊望看來，特招生的存在即是他眼中的不合理。
這樣和他們不是同一階層的人根本不應該進入國際班。
往常聖英蘭不是沒有特招生，但那些都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般的特招生，聖英蘭都是安排在尖子班中，不料這次會出現謝微雨這樣一個例外。
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渾然不知，謝微雨挑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待着思考接下來的劇情該怎麼走。
然而楊望的聲音打斷了謝微雨的思路。
“鄉巴佬。”楊望終於還是按捺不住走向謝微雨，稱呼中依然帶着惡意。
看着走到近前的，只穿了件泳褲身上還滴滴答答掉着水珠的楊望，謝微雨冷淡道：“有事？”
楊望被他漠然的態度激得血氣差點上涌，勉強忍下來，他忽而揚唇一笑，“有，當然有。”
謝微雨神情愈顯冷淡。
楊望被他平靜的表情攪得怒火中燒，卻依舊忍耐着，“要不要跟我比比？”
說話間，兩人在這邊對峙的畫面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班上的人都知道上午的事，此時都圍攏過來。
楊望看着這些不斷靠近的人，緩緩露出個得意的笑，“謝微雨，跟我比游泳，怎麼樣？”
謝微雨擰眉，“不怎麼樣。”
雖然他確實不怕下水，但萬一事情傳到謝濡楓那裏肯定不行。
楊望卻以為他是怕了自己，“怎麼？不敢比？還是說……你怕水啊。”
說著楊望面上表情嘲弄，“不是吧，你一個鄉巴佬居然怕水？”
兩人這邊的動靜並未吸引鄭老師的注意，這群精力旺盛的男生總是有發泄不完的精力。
他只以為那邊的幾人在商量着要比賽——這是游泳課上經常會出現的環節。
鄭老師沒在意，剛從更衣室出來的龐磊卻注意到了，立馬就跑了過來，“你們在做什麼？”
謝微雨上午是跟着宋靈譽進教室的，龐磊便自發把他當成了自己人，所以才會主動邀請謝微雨一起來游泳館。看到楊望又過來騷擾對方，龐磊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楊望，你又準備耍什麼心眼？”龐磊皺眉。
楊望：“關你什麼事。”
龐磊指着他氣道：“你別太過分！”
楊望不理他，繼續去看謝微雨，“怎麼樣，比不比？你贏了，我們兩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並且見到你就繞着走。”
謝微雨終於給了楊望一個正眼。
龐磊：“你別搭理他。”
“龐磊，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楊望惡狠狠盯了龐磊一眼，眼神就像刀子一樣在他身上剮過，接着又笑着看向謝微雨，“至於你輸了……”
謝微雨：“輸了又怎麼樣？”
聞見謝微雨終於回應，楊望抬頭哈哈一笑，等他笑夠了方才道：“怎麼樣？輸了，那你就滾出國際班！”
話音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充滿對謝微雨的蔑視。
龐磊着急去看謝微雨，班上其他人也全都面面相覷。
“這會不會太過了？”
“楊望這擺明了跟新生過不去啊。”
“有點不至於吧……”
周圍的嘈雜聲湧入楊望耳中，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過火，甚至十分自得。
龐磊看不下去了，“謝微雨，不要答應他。”
楊望這次沒有在意龐磊了，而是給班上跟他一夥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
很快就有人道：“謝微雨，你該不會是不敢吧？”
“比一個！”
“比比看，又不會少一塊肉。”
“是啊，比一個，比一個！”
謝微雨冷眼旁觀這些人的作態，那一邊鄭老師覺出事態不對開始往這邊走過來，“你們在做什麼？馬上上課了！都排好隊！”
隨着鄭老師的聲音落下，游泳館裏響起了上課鈴。
聽到上課鈴，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臨哥來了。”
站在謝微雨身邊的龐磊立時轉頭，“臨哥！譽哥夜哥！”
眾人跟着轉頭看去，一時間場面因為鄭老師的話和上課鈴加上顧長臨幾人的到來又開始亂作一團。
混亂之中，楊望咬緊牙關看準時機猛地往旁邊一推，心中的憤怒伴隨着這一推似要發泄個乾淨！
鄉巴佬，去死吧！
謝微雨敏銳地注意到楊望的動作，腰身一扭就欲避開，然地板上凝聚的水珠使得地面過於光滑，謝微雨險些沒站穩。
楊望見一擊不成，乾脆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是個鄉巴佬，沒人會為他出頭。
上午在教室里就是這個人讓他丟了個大臉，楊望此人平身最忌諱的就是出醜。而今天上午的經歷無疑是打了他的臉，踩在楊望的爆發線上，這股恨意不知不覺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
“小心！”
“卧槽，楊望你做什麼！”
謝微雨感覺到身體失重的那一刻，腦子突然就變得一片空白。
又要死了？
不，應該不會，頂多摔進游泳池，喝幾口水。
謝微雨閉了閉眼，感嘆這是什麼情況。
楊望真的很像個推動劇情的工具人。
顧長臨現在就在現場，可惜他在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上游泳課後根本沒想着去準備。
不然……
不然就可以……穿上胸墊什麼的，讓顧長臨發現。
但沒準備也一樣，因為這跟他所預想中那個羞恥地走劇情的場景不一樣，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腦子裏思緒千迴百轉，實際上外間只過一瞬。而這一瞬，謝微雨已從池邊轉移到了游泳池中，整個人都被池水浸泡。
“快！救人！”
池邊，鄭老師驚天的吼聲傳了出來。
“什麼？謝微雨真不會水？”
“哪裏是不會水，人有暈水症！都讓開！”鄭老師撥開人群，準備下水。
有人聽完就跟着跳下去了。
水池中，謝微雨對於鄭老師口中的‘暈水症’一陣懵。
原來叔父說的處理，是這個意思。
暈水症是什麼樣？
謝微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裝出犯病的樣子，他假裝着自己不會游泳，胡亂撲騰着勉強不讓自己沉下去，就在他伸出手在水面隨意拍打時，手掌忽然打到什麼。
緊接着，雙臂被一雙有力大掌從身後鉗住。
謝微雨垂眼，只見抓着自己的那雙手骨骼分明，修長挺直，指尖修剪得十分圓潤，也分外……眼熟。
他上午才見過。
這雙手的主人是……
顧長臨！
*
顧長臨把人托着帶出水面，兩人之間除了手臂間的肢體接觸就沒有其他多餘觸碰了。
謝微雨剛上岸，身上就被罩了一件寬大外套，繼而就被鄭老師和其他同學圍住。
“沒事吧！”
“還好是輕微暈水症，怎麼樣？現在暈不暈？會不會噁心想吐？”
“老師現在就帶你去醫務室。”
謝微雨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口，鄭老師二話不說便拉着謝微雨往外走。如果不是後者強烈拒絕，鄭老師或許會直接把人扛肩上帶着出去。
“其他人先自由活動。”
鄭老師帶着人離開游泳館。
謝微雨被鄭老師拉着走，並不反抗。
他現在要做出一個輕微暈水症患者的樣子，於是眼瞼半闔，擺出有氣無力的模樣。
殊不知，這副樣子落在其他人眼中有多麼可憐。
“楊望，你這次真的過分了。”
“他一個剛入學的新生，有什麼過不去的。”
“是啊，何況人家有暈水症，你就這樣把人推下去，萬一真的出事怎麼辦？”
還有些狀況外的宋靈譽一聽這話就忍不住氣憤，“居然是楊望動的手。”
話落，宋靈譽就走到楊望身邊。
江照夜見狀先是瞥了眼一旁還沒去更衣室換衣的顧長臨，“我去看着他。”
顧長臨頷了頷首，眼神動了，悄然挪到游泳館大門口處。
男生背影掩蓋在寬大的黑色外套下，顯得有些單薄。對方那張被水珠打濕的面龐似又出現在眼前，精緻的眉眼染上蒼白，透着病色，霎是可憐。
顧長臨思緒飄忽一瞬，游泳池中無意瞥見的那一幕也跟着慢慢浮現。
胸……
是平的。
應該是男生。
之前果然是他聽錯了。
同一時間，走出遊泳館的謝微雨忽然聽到一聲系統提示音。
【任務進度：5％。】
謝微雨看完就怔住了。
進度條……
又倒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