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千萬次輪迴

風和日麗的一天,又是入水的好日子。

太宰治熟練的翹了班，任由國木田獨步在偵探社裏怒斥搭檔的不省心。

在經過安吉洛的店時，順便跟坐在店裏吃甜點的江戶川亂步和蘇妙抬手打了個招呼。

江戶川亂步嘴邊還沾着奶油,看到太宰治見怪不怪，低下頭繼續與甜點跟奮鬥,蘇妙忍不住露出憐憫的表情，為國木田獨步畫了個十字。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太宰治的風衣被風吹拂揚起，陽光落在他身上，將陰影逼得只剩腳下的一小團。

來到熟悉的河水旁,炎炎夏日,清澈的河水對太宰治發出了邀請。

太宰治欣然應邀，站在橋上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向後仰倒，墜落進河水裏。

清涼的河水將他包裹着下沉，他在水裏睜開眼,透過清澈的反射了陽光的水波,看向藍天白雲。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任由自己的身體隨着水漂流。

然後,一張隨水漂來的紙頁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伸手晃了晃,想將紙頁盪開,但那張紙就像是和他作對一樣，怎麼也不肯離開他的視線,直到他伸手碰到了那張紙頁。

紙頁和他的手相觸,發出柔和的白光,世界彷彿靜止了,緊接着無數記憶碎片塞進了他的腦海,過量的記憶讓他大腦劇痛，就像有人拿了一根鐵棍在裏面攪拌一樣。

他悶哼一聲，昏死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偵探社。

將太宰治從水裏打鬧起來的中島敦關切地問道，“太宰先生，您沒事吧？我把您從河裏撈起來后發現您昏過去了，就趕緊把您帶回偵探社了，與謝野小姐說你沒什麼大礙，只是缺氧造成的昏迷。”

太宰治沒有回答，眼神有些獃滯地看着虛空。

無數記憶全都擠在了他的大腦里，那是千萬次輪迴堆積起來的記憶，以至於他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身處於哪個輪迴。

一次又一次，他一無所覺的踏入同一條道路，做同一個選擇，走到同一個結局，然後世界崩毀，時光倒回，重新開始。

每一次，每一次，沒有上一次輪迴記憶的他，都會按照上一次的道路繼續走下去，走到終結的那刻到來。

其他人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是一樣。

他們一無所知，他們重蹈覆轍，他們走向最後的毀滅。

世界一次次為了挽回倒流時間，但人類本就是不吸取教訓的種族，在有記憶的時候尚且如此，更何況沒有記憶呢。

於是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結局。

他也一次次毫無所覺地目送織田作之助離去，見證他的死亡，一次次和坂口安吾豎起隔閡，一次次看着更多的人死亡。

只有兩次不同，可結局還是一樣的。

那是前兩次輪迴。

一張又一張書頁被從書上撕下來，然後在倒流的時間裏，失去了蹤跡。

上上次輪迴，太宰治接住了那張被風吹來的書頁，記起了以往的所有輪迴，但他回首望去，是已經開始步向毀滅的世界。

織田作之助已經死了，坂口安吾在愧疚中日復一日，為了書而來的組織們齊聚橫濱，身為道標的中島敦在血泊中喚醒了那本空白的書。

他匆匆趕往哪最後的終結之處，親眼看到又一張書頁被撕了下來，然後世界開始崩塌。

他看着天崩地裂，那張被撕下來的書頁，如被風吹動的落葉，卷進了天際的裂隙里。

時間開始倒流了。

他的記憶消失了。

接着進入了新的輪迴，這一次，他在很早的時候，在購買的那本手冊里，翻到了一張書頁，於是再次獲得所有輪迴記憶的他，奪取了森鷗外的位置，救下了織田作之助，開始為了那毀滅的未來佈局。

他以為這次能阻止一切，走向正確的道路。

但事實證明他太自以為是了。

就算是操心師，他也不能準確的掌握每一顆人心。

人心是貪婪的，人心是難以預測的。

即使他將中島敦帶入港口fia，給他全方位的保護，貪婪者也會通過其他方式找到書。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織田作之助和孩子們幸福的生活着，坂口安吾回到異能特務科，平步青雲，港口fia掌握了整個橫濱，將橫濱經營的猶如鐵桶。

千萬次輪迴的記憶，讓他對費奧多爾了如指掌，為了那正確的道路，他不惜代價殺死了費奧多爾，除掉了福地櫻痴和果戈里。

他試圖將一切不穩定因素按死在萌芽階段。

他說一不二，自顧自地做着他認為可以挽救世界的一切，為此他不再自殺，做着他討厭的工作，控制神奈川政府，打壓異能特務科，並將手伸向這個國家的核心。

既然總有源源不斷的人來謀奪書，那就乾脆在那些組織成長起來之前全部毀滅，把所有知曉書存在的人或事物全部摧毀，只要不再有人知曉書的存在，就不會有人再找到書。

可即使這樣，也依然擺脫不了毀滅的結局。

就像是嘲諷他一般，書再度出現在了貪婪的鬣狗手中，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理由，命運給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他看着那本被哄搶的書，看着那張被捲入裂隙的書頁。

它們說，看啊，你努力又有什麼用，即使你費盡心思，這個世界還是會走到盡頭，這就是無法抗拒不可改變的命運。

明明他是嚮往着死亡的，這世界如何與他並不相干，他也不在意。

可為什麼面對這樣無力的結局，面對註定毀滅的世界，他卻不甘心呢？

腦海里閃過一直以來的努力。

相比起過往的所有輪迴，這最後一個走向毀滅的輪迴，可以說是最美好的一個輪迴了。

織田作之助離開了港口fia，成為了家，一邊寫，一邊養孩子。

坂口安吾被他趕回了異能特務科，因為出色的才能，在異能特務科晉陞很快，可以說是平步青雲，雖然他利用神奈川政府打壓了異能特務科，卻也沒有多做什麼，只是暗殺了種田山頭火，奪走了他手裏的書頁，並摧毀了異能特務科內部所有書相關的檔案。

三人偶爾還是會在lupin酒吧喝酒，交流與工作無關的一切，談論織田作之助寫的。

他沒告訴他們自己在做什麼，沒有透露自己港口fia首領的身份，這裏是他唯一能夠得到喘息的地方了。

中島敦是書的道標，為了避免意外，他將其帶入了港口fia，近距離監管，芥川龍之介和他關係還是不好，兩人成天吵來吵去，打來打去，但也給港口fia添了一絲生氣。

雖然不能再肆意地入水，追求死亡，但這個輪迴太過美好了，在他腦海里過往的千萬次輪迴記憶里，它太過美好了。

所以他不願意它毀滅，不願意它被新的輪迴覆蓋。

於是他拼了命地想要挽救這個輪迴，拼了命地阻止世界的毀滅。

在很久以前，他曾說過一句話，直到現在，他依然這麼認為。

不想失去的東西，總有一天還是會離你而去，人們渴求的一切存在價值的東西，從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有失去的一天。*

以前他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執着於註定會失去的東西，現在他明白了，他也像那些人一樣，想要將這註定失去的東西挽留。

曾經他覺得，不惜延長痛苦人生也要去追求的東西，一個都不存在。*

但現在他有了。

可是即使他延長了這痛苦的人生，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一切的努力，在書發出的淺淡光芒里，如泡沫般消逝，一如這個他苦心孤詣，費盡心思經營想要挽留的輪迴。

時間再次倒流了。

記憶重新被覆蓋。

又是新的輪迴了。

·

“太宰？”織田作之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知道怎麼回事，太宰先生怎麼叫都沒有反應，”中島敦在病床邊對與謝野晶子說道，“從醒過來就這樣了。”

太宰治眼睛眨了眨，終於從千萬次輪迴的記憶里醒來，那數量龐大的記憶，和最後兩個輪迴的無力與絕望，幾乎將他溺斃。

他看着身旁的織田作之助，心裏升起了恐慌感，那是在上個輪迴結束時，面對崩塌的世界而帶來的恐懼。

他害怕眼前的一切，又會在頃刻之間，化為泡影。

“太宰，你怎麼了？”織田作之助伸手摸了摸太宰治的額頭，溫度有點低，沒有發燒的跡象。

“太宰先生好些了嗎？”蘇妙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早知道那時候看到太宰先生去入水，我就該攔住他的。”

太宰治目光落到蘇妙臉上，神色幽深。

腦海中回想起過往的每次輪迴，都沒有對方的身影，這一次的輪迴和以往有了極大的不同。

追溯源頭，最早在七年前，復活的蘭堂和不曾在過往輪迴里出現過的菊池真司，從那時起，就已經不再是同樣的輪迴了。

“對了，太宰先生，”中島敦拿起用鎮紙壓在窗台上的紙頁，“這個是我從河裏撈您起來的時候，您拿在手裏的，現在已經晒乾了，還給您。”

太宰治手指瑟縮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書頁，接過的一瞬間，他看到了紙頁上浮現出來的文字。

“世界尋求自救之法，將另一個世界合併，不再以書為基石，失去了基石作用的書頁，無法再影響到世界的穩定。”

那行字只在他接觸書頁的瞬間出現了一剎那，不過已經足夠他看清了。

觸碰到書頁，輪迴的記憶就會不斷地湧起，但太宰治已經鬆了口氣。

世界的崩毀非人力能夠阻止，只要書不會再導致世界崩塌，那再多的困難也不會讓他絕望了。

門外的蘇妙也鬆了口氣，在看到太宰治手裏拿着的書頁時，她就知道問題大了，趕緊上報時空管理局打了個補丁，這才沒讓太宰治意識到事情的真相。

‘好險好險，差點馬甲就被扒了。’

她靠在牆上，看着窗外的天空，這個世界已經不會再崩毀，它有了向前的未來，不管未來是何種模樣，終歸是他們的未來。

埋葬在過去的無數個輪迴，將永遠塵封在過去。

唯一記得它們的，只剩下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