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衾娘與親娘
“瞧瞧,瞧瞧,老子找到了什麼寶貝!”
虯髯大漢得意地推搡着荼蘼向前去,推到自己那張桌案前,跟同桌的兩人炫耀着。
他們的桌子並不偏僻,但也不在湊聚的人群之中,這樣的好地方既可以清楚地觀看到堂中台上的一人一物,又實在難得清凈,是最適合談事情卻不會受別人的打擾,可是現在,這裏卻匯聚了堂內幾乎所有的目光。
一群人的目光伴着這一聲叫喊投射過來,死死落在他身上,他們來尋樂子,卻又在等樂子,恰好也發現了新的樂子。
來這裏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是認識荼蘼的,也有一半像他一樣不認識的。
不認識她的人,朝着他投來了艷羨的目光,而認識她的,只默默對他付諸於無限的同情。
他並沒有察覺。
荼蘼跟着那個揪住她的人來到一邊桌前,這個人與她雖沒什麼交情,可桌上的其他兩人,她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用團扇遮住自己眼睛的,是十二樓的落英姑娘,用紙扇敲打自己腦袋的,是倒玉器的程家掌柜。
程家掌柜是做小買賣的人,小買賣並不很賺錢,所以為了養家,他也常常去求些別的門路。
好在,他做的生意,正好可以有些別的門路。
倒玉器的人,往往也會倒到一些不該流通的紅貨,當然他們也更會倒人情,倒永安巷的迎來送往。
她既認識程家掌柜,程家掌柜自然也是認得她的,只不過,顯然他今日請的這位外地朋友並不認得她。
程家掌柜與落英姑娘看着面前的人,臉色與方才的流螢所差無幾。
程掌柜聽見了他的話,卻不做理會,他的眼珠子在眼眶裏一直漫無目的地四處打轉,好似他能看得見這大堂內所有角落裏毫不起眼物品上的顆粒塵埃,卻唯獨看不見這眼前的人,他同樣也希望,眼前人並沒有多去看他。
見到他們走過來,程掌柜一溜煙的鑽到了桌子底下,只露出了一雙青黑色的鞋面。
“老程,你他娘的拱桌子底下幹嘛呢?”男人看他對自己方才所炫耀的戰利品視而不見,已有些慍怒。
“我……我隨身的手把件掉地上了,奇……奇怪了,剛剛還在……”
落英已將手輕輕抵着自己的胸口,不安地瞥向遠處那一行從石門內走出來的人,有些慌張地賠着笑,“張……張大人,您剛剛不是去找流螢了么,怎麼……”
“哼!別提了!三元及第,鴻運當頭,這麼好的牌她卻提前開溜,去他娘的流螢,換誰來不一樣開不了,你難道沒長眼,瞧瞧我抓到了一個什麼姿色的,就算是把那幾個小***全都加起來,也及不上她一個小指頭!”
男人面露嬉色地抬高了聲音,
“這當兒,誰還管得了他娘的別人!”
“程大掌柜?”
荼蘼直勾勾地盯着對面的那雙鞋面,聲音卻似撒了蜜糖的鴆酒。…
這一聲點名如同叫魂一般把程掌柜嚇了個激靈,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最不想聽到的聲音,最不想被提及的名字,現在全都一股腦兒的擺在了他的面前,讓他避無可避。
他也只好抬起頭,賠着笑,戰戰巍巍坐回了凳子上。
“哪……哪哪……哪陣風給您老人家吹來了,我……我這……”
“誒,有新朋友來,也不介紹一下,真不夠意思。”荼蘼打斷了他的話,不讓他再接著說下去。
“哦,這位是張大人,張望宗張大人,南陽那邊的生意就是多由他老人家照看的。”程掌柜賠着笑,勉為其難地朝着張望宗擠了擠眼睛,只可惜那人卻早已連半眼都不肯往他那裏看去。
“原來是南陽的張大人。”
荼蘼已瞭然於心,轉過頭來仔仔細細地端詳着他的臉,手指尖輕輕繞着自己耳側的一縷頭髮,有些嬌羞地笑了笑,
“倒是我失敬了。”
“怎麼?你們早就認識?”
張望宗看着他們兩人奇奇怪怪的對話顯然有些生氣,猛地一拍桌子,
“早聽聞人說,不入十二樓,枉來永安巷,程兄你這個人不厚道啊,說是請我吃酒,那你為什麼一開始不點這個女人過來,卻想着自己悄悄藏着,你看看你,凈找了些什麼樣的貨色,當老子是睜眼瞎子嗎?”
“他捨不得他的銀子。”
荼蘼看熱鬧不嫌事大,悄悄湊到他耳邊扇風道,
“要知道,我可貴得很呢。”
“程大掌柜,你我談的是什麼樣的生意,卻連這點兒……”
張望宗說著,突然壓低了聲音,朝四周看了看,
“你這番誠意,我倒是要重新考慮考慮。”
“這……這……”程掌柜一邊擦汗,一邊卻語無倫次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張大人。”
荼蘼的眼梢對着身旁的男人挑了一挑,
“他只跟我介紹了你的名字,可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張望宗的面色轉怒為喜,“啊對對對,那小娘子叫什麼名字?”
荼蘼掩面,面帶青澀地扭過頭去,“小女子俗家姓李,小字單名一個衾字,喚我衾娘便好了。”
“你親娘?你他娘的是故意在耍老子?”
荼蘼莞爾而笑,側瞥着旁邊的人,“哪兒敢,肅肅宵征,抱衾與裯。程大掌柜博識,就讓他來解釋與張大人聽可好?”
“我?唉!我……這……這衾字,不是您以為的那個親字,是上面一個今,下面一個衣,羅衾的衾,就是指那被褥,衾娘衾娘啊,就說這女人貼心得就像是小棉襖一樣,這抱衾與裯,簡而言之,就是侍人就寢的潛意。您想想,這小燈一吹,小被褥一蓋,這名字,吉利,多吉利。”
程大掌柜含含糊糊地說著,可是他的心卻已涼了半截。
他心裏明白,這衾字一曰被子,而另一處釋義卻是屍體入殮時蓋的東西。…
他本以為荼蘼假借親娘的諧音只是戲弄張望宗一番,可是她在後面又做了這樣的暗示,縱使他有心相勸,這人也怕是在劫難逃。
“衾娘,衾娘!好名字!好名字!”
張望宗滿眼欣喜,他實在是喜歡這個寓意,伸手就要將身旁的女人捉將了去,卻不料這女人反手將他的手背調戲似的輕輕拍打了一下,一溜煙躲遠了去。
“親……親娘好大的雅興。”
不等旁人說什麼,程掌柜先應下了這個稱呼,他實在想極力證明今日之事,皆事不關己。
他邊說著,邊拿起身旁的酒罈子倒起酒來。
“是,有人說要請我喝酒,我就來了。”
荼蘼卻是這一堆人里最不拘謹的那一個,她邊說著,邊順着桌前坐了下來,有些倦懶地托着下巴,
“畢竟,你知道的,我對酒這玩意兒,從來不懂得怎麼拒絕。”
聽着她的話,程掌柜拎着酒壺的手哆哆嗦嗦,面前的酒杯已滿溢了出來都渾然不覺。
“酒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能浪費呢?”荼蘼微微皺起了眉,略帶嫌棄地看着他。
一語驚醒夢中人,程掌柜使勁地點頭應和着,俯下頭去將灑在桌子上的酒滋溜一聲舔得乾乾淨淨,不管算作自罰謝罪,還是算作壓驚凝神,他都是必喝無疑的。
“對對對,酒這麼好的東西,可別他娘的浪費!”
張大人邊說著,邊奪過酒壺倒了滿滿一杯,酒杯剛湊到嘴邊,他突然猶疑了一下,又斟滿了一杯給荼蘼遞了過去,
“來,陪大爺喝一杯!”
荼蘼並沒有接下他的酒,手依然搭在桌上托着下巴,微笑着抬眼瞧着他,“找我喝酒,你知道我的價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