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好一首《臨江仙》！
京郊外，密林，一場廝殺剛剛結束。
地上橫七豎八躺着一群蒙面人的屍體，一群身着勁裝的錦衣衛正在他們身上回收弩箭，偶有幾個喘氣的，還被補了兩刀，顯然是沒有留活口的意思。道路中央停着一輛馬車，車夫已經不幸身亡，頭向下，半截身子耷拉在車轅上。
“吁——”林中小路走出一騎，在馬車旁勒住韁繩，正是陸炳。他拿馬鞭柄敲了敲馬車車窗，道：“楊狀元，賊人都已伏誅，出來相見啊。”
馬車裏是遭到流放的楊慎一家，此時距離錦衣衛大鎖全城已經過去了三天。二十四位高官，九位降職，七位抄家，四位革職發配，四位抄家流放。楊慎，就是這最慘的四位中的一個。兩頓廷仗，受廷杖，削奪官爵，謫戍雲南永昌衛，遇赦不得還，永不敘用。
好在，一個都沒死。和原本的歷史線相比，陸炳等於是救了十六條命。連帶着，也救了十六家老幼。
楊慎身上的傷還沒好，下不來車，他扶着車窗爬起來，讓媳婦兒把帘子撩開，讓他可以與陸炳相見。楊慎一瞧，就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向陸炳的眼神複雜，好半天道了聲謝。
“我沒讓留活口，也懶得知道是誰想殺你。你也甭求我，求我也不幫。救你都算是加班兒了，別想着得寸進尺。”
楊慎搖搖頭，道：“不用你查，我知道是誰派來的。”
“誰？”
楊慎或許是感念陸炳的救命之恩，也沒藏着掖着，道：“準確地說，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或者說是一股勢力……那還是我父親主政之時，查戶部賬冊，發現亂賬赤字虧空甚多，根本對不上賬。而彼時朝廷需要用錢，父親不忍加稅於百姓，開源不成，只能節流。於是他決定裁撤冗員。自戶部開始，后延伸各部，攏共裁撤冗員數百，怨聲載道。但當時父親大權獨攬，又做事公正，裁撤之人均張榜公開，倒也沒人敢站出來反對。”
說著，他苦笑：“就像你說的，我的威望比我父親差得太遠，壓服不了他們。如今又遭陛下厭棄，流放於不毛之地，他們看我倒了，橫是憋不住了，想弄死我，以博陛下歡心吧。”楊慎看看陸炳，嘆氣道：“說實在的，我料到這一路上，定有此一劫，已做好了赴死準備，萬萬想不到的是，救我的人會是你，你為什麼救我？”
“嗨！”陸炳擺擺手，道：“甭感激，我救你也不是因為你。”
楊慎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瞅你非得刨根問底兒那樣……”陸炳無奈，道：“得，給你個交代，免得你想半輩子。”陸炳偏了偏頭，夕陽的餘暉映襯着他的臉，輪廓鍍上了一層金光：“非私心，為大明留你這個人才罷了。”
“你這是挖苦我。”楊慎當然不信，慘然一笑，道：“何必呢，我已落得如此境地，不值得你這位陛下面前的紅人取笑了。”
“就知道說了你也不信。”馬打了個響鼻兒，陸炳輕撫馬頭安慰，道：“你只是不適合做官罷了，才學可是真的。誰說不當官，一肚子才學就沒用了？著書立說影響後世，不也是大明朝的財富么？若你經此一事，就垂頭喪氣，做了斷脊之犬，那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說高看你了，楊狀元。”
“……”楊慎陷入深思，沉默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我為何就不適合做官？就因為我與陛下想法不合？”
陸炳好氣又好笑，也懶得解釋，丟給楊慎一封信，道：“這事兒啊，我不跟你說了，你好好想想你爹為啥願意辭官就行了，想明白了，你也就明白了。不然跟你說再多，你也是不明白。陸路你別走了，前面肯定還有殺手，我讓錦衣衛送你去塘沽，走海路，繞道交趾去雲南，一路也好養養傷。這信，是我昨日偶得的一首詞，送你了，留個念想，免得忘了我這個仇人。”
說罷，陸炳調轉馬頭，揚鞭催馬，錦衣衛除了留下的四個人護送之外，其餘的人也上馬緊隨，馬踏揚塵，消失在路的盡頭。
楊慎看着陸炳的身形消失，才在妻子的攙扶下重新趴好。他拆開信，不以為意的眼神，很快被震驚取代。
只見信上，以行草寫着一首詞，筆跡肆意昂揚，說不出的瀟洒。
“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楊慎喃喃念完，忽然大笑起來。
“好一個陸炳，好一首《臨江仙》，好瀟洒！好意境！陽明先生收個好徒弟，大明有他在，比我強！”
……
回城路上，陸炳暗爽不已。把古詩詞送給原作者，走他們的路把他們堵死，這是他“穿越必做的100件事”中的第一條，今兒也算是打卡完成了。
策馬揚鞭，一路不停，終於在日頭盡沒之前，趕回了城裏。來的京城也有月余，他也終於安家了，他的家，三日前還叫楊府。正是被查抄的楊慎的家，楊慎是從他老爹楊廷和手裏繼承的，作為原內閣首輔的府邸，自然是要什麼有什麼，無論是地段，排場，裝潢，擺件兒，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嘉靖把這座府邸賜給陸炳，足見聖恩浩蕩，也是對他在此次事件中發揮作用的認可。
陸炳高高興興地謝主隆恩收了，但他卻沒住。一來，他覺得宅子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住着顯得沒人氣兒。再者，他老爹陸松，無論是從輩分，官職，資歷……任何角度來說都比他高，但是住的宅子卻只是普通宅院，跟他這座前首輔宅邸比不了。爹都沒住這麼好的，他怎麼敢，那還不得落個不孝的名聲？
直接把宅子給老爹也不成，因為這是御賜下來的，給他的就只能他住，他轉送別人，就算是親爹，那也是藐視皇恩，是要砍頭的。
住也不是，送也不是。陸炳沒了辦法，只好找個地方暫居。京城寸土寸金，房子可不好找，饒是他是錦衣衛鎮撫使，也不能仗着職權巧取豪奪不是？託了祖祖輩輩兒長在京城的下屬們好一陣打聽，才終於在東城教坊司旁的勾欄衚衕找了個臨時的居所，還是跟人合租的。不禁讓陸炳好一陣感慨，沒想到穿越了，他還是逃不過北漂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