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番外父子一
聖瑪利亞城區。
清晨,九歲的李讓窩在有些發潮的被窩裏,他醒着,卻不願起來。
他睜着兩隻黑亮的大眼睛,聽着隔壁小孩子一貫響徹天際的哭號聲,以及一陣陣的噪亂。早上一旦響起這種鬧哄哄的聲音,就意味着分發早餐與水果的時間到了。
和他同房的幾個孩子,從床上飛快地爬起來,衝到門外領吃的,唯獨留下他。
他固執的不想起來,將頭埋在被窩裏,想着,就算餓着肚子,也不要吃那些乾巴巴的麵包以及劣質的酸奶,因為那是只有乞丐和畜生才會吃的東西。
救助中心的兒童很多,食物非常緊缺,每一個孩子的經費要由政府審批,經常供應有限。
管理者們每天面對層出不窮的問題,應接不暇,更不可能照顧到每一個孩子。而這裏的孩子都是‘野’的,吃飯像打仗,搶來搶去,無休無止,送餐的餐車一旦經過,一群沒人要的崽子就像沒有教化的野狗紛紛圍了上去,沒一會好吃的東西就被一搶而空了。
每到這個時候,李讓就會閉上眼睛,蒙頭睡覺,他心中下定決心,不要跟他們混為一談,他不要!死都不要!
大體上來到這裏孩子都要像他這樣,消沉上幾天,往往越是那些與曾經的生活反差大的,越需要很長時間調節,當然也有幾乎不需要適應,就直接融入救助中心的生活中去的。
比方走廊里哭得沒完沒了的小鬼,那小不點兒是個沒人要的孽種,媽媽因為和別人私奔之後把他扔在大街上,他餓了好幾天,靠翻垃圾堆生活。他來這之前幾乎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飽飯,但他卻比李讓適應的多,雖然他每天都會被欺負的嚎啕大哭,卻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李讓打從心裏鄙視他,認為他就像只流浪野狗一樣,是本來就屬於骯髒的。
很多孩子也不喜歡那個小鬼,但他們和李讓的不喜歡不一樣,他們只是單純認為他長的瘦,好欺負,所以三天兩頭的欺負他為樂。
剛剛,那孩子又被幾個大孩子推搡,飯碗扣在地上,大哭不止。
救助中心每時每刻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吵鬧、混亂,一群孩子唧唧喳喳,直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才能有片刻消停。
他不喜歡這裏,也從不覺得自己屬於這裏,他只知道他的家在薩默斯。
李讓來到這裏是一個月之前,上個月的某個下午,他被人從醫院的病床上被挖出來,接着一個面色枯黃、眼角都是魚尾紋的男人告訴他,有一個地方將會收留他這樣的孩子。
在跟隨着那個人與警察辦完所有冗長的手續之後,他看到了灰暗潮濕的天空下,匍匐着的聖瑪利亞城區,道路和兩旁低矮的建築連成黑糊糊的一色,他分不清哪一棟建築才是最終目的地。
男人的手掌乾枯而且冰涼,他告訴他,他是這裏的院長,以後他將在這裏同那些和他一樣的孩子們生活,他們都是同樣的孤兒。
李讓走進救助中心,院子裏跑出來幾個黑不溜秋的和他同齡的孩子,他們一邊用好奇的目光肆無忌憚的打量他,一邊毫無禮數的挑釁笑着。
李讓皺起鼻子,那幾個小孩髒的簡直不像話,他打從心眼裏不要和他們呆在一起!更不要變成他們那個樣子!
一個大一點兒的孩子,像猴子一樣不知從何處竄出來,拉扯他的頭髮,他疼的哇哇大叫。成年男子厲聲喝止着。
那孩子逃的飛快,嘴裏不知哪裏學來的腔調嚷道,“嘿,又有一個新來的!看着這個真嫩哎!晚上有樂子了!”
院長放下李讓,叉着腰憤怒呵斥,“小兔崽子!太不像話了!看待會逮到你!罰你今天不許吃飯!”
李讓被扯的頭皮生疼,甚至還掉了幾根頭髮,淚水在眼眶裏打着圈,但他是沒有哭,他討厭這裏!但是他不要示弱!
李讓曾經是個家教很好的孩子,他的爺爺是個博士,媽媽是一名老師,他的父親是保安公司的經理,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他來到救助中心的第一天,還穿着媽媽新賣給他的小開衫,那套衣服很貴,把他打扮的像個小公子,與周圍灰暗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那套衣服是他考試獲得第一名的獎勵,但是他並不喜歡這個獎勵,他覺得如果換成星際探險的遊戲虹片,肯定會樂得跳起來。然而,還沒等他抱怨,生活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一群陌生人莫名其妙衝到他的家裏,將他的媽媽乾脆地殺了,他嚇得鑽到桌子地下,卻看到爺爺被激光槍打成一個篩子,密密麻麻的彈孔幾乎將他蒼老的軀幹打爛,渾身的血洞汩汩留着鮮血,在地板上匯成了紅色一灘,之後的事情他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他無法忘記那一天,甚至偶爾還會做夢被嚇醒,腦子裏都是人被打成一灘爛肉的景象,讓小小的他夜不能眠。
而哪怕害怕至極的時候他也很少哭,因為現在他知道,已經沒有人能像從前那樣安慰他了。
昏昏欲睡的時候,同屋的孩子們唧唧喳喳領飯回來了。
和他對床的小個子看見他依舊蜷在被子裏,今天卻格外熱心的問道;“你又不去吃飯?”
李讓轉過身去不想理任何人。
“你別理他,我們的小少爺從來不吃早飯。”另一個小子不屑道。
李讓的肚子已經餓的咕咕直叫,但是他不想妥協。
與他對床的小子鍥而不捨的又轉到床的另外一邊,“我給你帶了份兒,給你吃。”
李讓矇著頭沒有看他,那小子繼續說道:“你這樣餓肚子不行的,多少吃一點兒吧。”
終於,李讓感受到了對方的一絲友善。
他從被子裏露出頭,迎面看到那孩子閃閃的目光。
這麼長時間,第一次有人問起自己,這讓他鼻子突然有些泛酸,他猶豫的伸出手去接過男孩子遞給他的麵包。
乾巴巴的麵包中央的培根被抽走,夾在中間是一坨黑乎乎的東西,是一條噁心的泥巴。
屋子裏頓時響起鬨堂大笑。
刺耳的笑聲讓李讓滿臉通紅,他毫不猶豫的將手上的麵包,向那孩子砸去!
他知道了,這一切都是他們的惡作劇,在這裏不會人喜歡他,不會有人關心他,甚至會羞辱他。這讓他的心中失落憤怒無比!他後悔自己被對方善意的偽裝所欺騙,而忘記了爺爺教誨他的那句古話,不吃嗟來之食!
李讓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將高他小半頭的人狠狠壓在了地上。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人,最後他沒有讓那個騙他的男孩兒好過,他的鼻子被李讓打出了血,躺在地上哇哇直叫,而李讓自己也被打的鼻青臉腫。
怕事的小朋友很快告訴了教務老師。
正迎面走來的教務老師立刻將打得難捨難分的兩人分開,老師的臉色陰沉,就想是一尊雕像。他二話沒說將李讓拽到了教務處。
這裏的孩子打架惹事最害怕的就是去教務處,因為教務長會把那些實在調皮搗蛋的,扔到小黑屋裏面反省一段時間。
孩子們都怕小黑屋,李讓也怕。
但是他覺得自己沒錯,儘管瘦小的脊背已經開始顫抖,他依然沒有主動認錯。
但此時帶他過來的教務老師卻並沒有教訓他,這讓他很意外。
老師冰冷的臉孔沒有任何錶情,他只默默的用溫熱的毛巾將他臉上的污穢擦乾淨,然後將他領去了院長室。
院長室內,李讓見到了之前帶他來的中年男人,而他的旁邊還站着另外一個非常高大的人,那個人胸膛挺拔,古銅色皮膚,渾身的剛勁輪廓線帶着一股陽剛的魅力。
這是他從小到大見過最帥氣的一個人,男人看向他的時候,俊朗的眉宇間透出的自豪感,將李讓看的呆了。
那人依着窗邊,面帶微笑,逆光中他看到男人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齒,他向他伸出手來,像對待一個成年人那樣。
“你好,我叫雷蒙,我來帶你回家。”
李讓被帶回了薩默斯,但是他沒有回到原來的家。
雷蒙一路上牽着他的手,他的手掌與院長的不同,寬厚而溫柔,非常溫暖。
他說:“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以後由我來照顧你。”
李讓仰頭看他,男人只有二十幾歲,眉眼還帶着年輕人的輕浮與活力,他的臉上洋溢着陽光的色彩,嘴角現出溫和的弧度。
李讓只看了一眼,他問:“我的爸爸媽媽還有爺爺,是怎麼死的?”
雷蒙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又恢復之前的平靜,他說:“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我保證以後一定會查清楚的,我保證!寶貝兒!”
李讓的手被他握着,突然感受到男人滾燙的手掌猛然一緊,幾乎將他捏的痛呼。
他仰頭看到男人英氣的臉上流入出一絲悲痛,似乎比他還要悲痛。
莞爾,他耷拉着小小的腦袋,悶聲堅決道:“長大以後,我一定會替爸爸媽媽報仇的。”
雷蒙停下腳步,他摸了摸李讓的頭,將他抱了起來,他像許多溺愛孩子的父親那樣,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他說:“不!寶貝兒!你只要快快樂樂的生活,這些東西你不要去想,所有的事情都由我來做,我發誓!我發誓一定會為他們報仇的!”
男人的話帶着堅定與安慰,給了李讓無限的安全感。
他說:“我只希望你能永遠快快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