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秦鍾
在年冬日裏的一天,賈寶玉在賈母院內請安后待着。聽聞王熙鳳要去寧府,便想自己現在也無事不如跟着去。
賈寶玉換了衣服,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
鳳姐與來迎眾人說笑,寶玉跟其在身旁。
房內正說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
寶玉問:“大哥哥今日不在家么?”
尤氏道:“出城與老爺請安去了。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裏作什麼?何不也去逛逛?”
秦氏笑道:“今兒巧,上回寶叔立刻要見的我那兄弟,他今兒也在這裏,想在書房裏呢,寶叔何不去瞧一瞧?”
寶玉聽了,即便下炕要走。
尤氏鳳姐都忙說:“好生着,忙什麼?”一面便吩咐好生小心跟着,別委曲着他,倒比不得跟了老太太過來就罷了。
鳳姐說道:“既這麼著,何不請進這秦小爺來,我也瞧一瞧。難道我見不得他不成?”
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他,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們,胡打海摔的慣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慣了,乍見了你這破落戶,還被人笑話死了呢。”
鳳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就罷了,竟叫這小孩子笑話我不成?”
賈蓉笑道:“不是這話,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
鳳姐道:“憑他什麼樣兒的,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
賈蓉笑嘻嘻的說:“我不敢扭着,就帶他來。”
夏道明也想見見這書中名人。
說著,果然出去帶進一個小後生來,較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兒之態,靦腆含糊,慢向鳳姐作揖問好。
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
便探身一把攜了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問他:幾歲了,讀什麼書,弟兄幾個,學名喚什麼。
秦鍾一一答應了。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鍾,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
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
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沒說話。忽然寶玉問他讀什麼書,秦鐘有問具實相告。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后,越覺親密起來。
下人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裏間小炕上,我們那裏坐去,省得鬧你們。”
於是二人進裏間來吃茶。
秦氏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兒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萬看着我,不要理他。他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
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
秦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過了一會有人來問寶玉:“要吃什麼,外面有,只管要去。”
寶玉只答應着,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鍾近日家務等事。
秦鍾因說:“業師於去年病故,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
寶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裏讀。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裏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着。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們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
秦鍾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裏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裏的親翁商議引薦。因這裏又事忙,不便為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又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
寶玉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稟明令尊,我回去再稟明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
二人計議一定。
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候,出來又看他們頑了一回牌。算帳時,卻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後日吃這東道。一面就叫送飯。
吃畢晚飯,因天黑了,尤氏說:“先派兩個小子送了這秦相公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鍾告辭起身。
尤氏問:“派了誰送去?”
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
尤氏秦氏都說道:“偏又派他作什麼!放着這些小子們,那一個派不得?偏要惹他去。”
鳳姐道:“我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裏人這樣還了得了。”
尤氏嘆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從小兒跟着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着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着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吃酒,吃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不要派他差事,全當一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
夏道明:焦大雖然做得不對,但有些言語卻是發自真心的。尤氏的做法也並無大錯。
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倒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樣的,何不打發他遠遠的莊子上去就完了。”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
地下眾人都應道:“伺候齊了。”
鳳姐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
鳳姐剛要上車聽聞焦大的大逆不道叫罵聲很是氣惱,叫賈蓉讓其閉嘴。
夏道明見其被小廝撲倒、用土塞嘴,真是可憐又可嘆。可憐他老了,卻被如此對待;嘆氣整日喝酒,在封建社會醉后還毫無顧忌地辱罵主人家。
轎子上寶玉也聽到了外面焦大的胡鬧,好奇問“爬灰”是什麼。被鳳姐數落了幾句,便告饒。兩人歡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