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張蒼與張良的默契(上)
世界不會因某一個人的離去而發生改變。
劉邦的離世,對於大漢的影響僅僅在他的棺槨被送入長陵,斷龍石落下那一刻便停止了。
太子劉盈向天下宣告登基,蕭何繼續擔任丞相之位,而太后呂雉則垂簾聽政。
但劉盈此時才十六歲,大漢國第二任的真正掌舵人,還是太后呂雉。
這個女人在劉邦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劉邦當初後宮的那些寵妾嬪妃們打入冷宮,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位,正是戚夫人。
劉邦生前寵愛戚夫人,在未央宮以東給太子修建東宮時,還特意在西側修建了一座養德宮,供戚夫人和兒子劉如意居住。
後來聽從戚夫人建議,又將養德宮更名‘魚藻宮’。
此舉令呂雉大為光火,因為魚藻宮的‘魚藻’兩字取自《詩經·小雅》中的‘魚在在藻,有頒其首。王在在鎬,豈樂飲酒。’,這本是用來形容周王和王后之間琴瑟和諧的場面。
這個詞是皇帝和皇后專用的,可戚夫人仗着受寵,一個嬪妃便敢用這個詞來命名自己的寢宮,當時她想要奪嫡奪位之心,也可見一斑。
如今劉邦一死,作為這場權利遊戲中的失敗者,她的所有權勢蕩然無存,而她的命運,也交由呂雉手上。
呂雉命人將戚夫人的青絲剃光,扒去宮裝,給她穿上犯人的衣服,趕到永巷內監禁,罰她做舂米的苦役。
誰知道戚夫人非但沒有服軟,反倒心中憤恨,呂後派去監視她的人報告:戚夫人舂米時說:‘兒子為王,母親為奴,一天到晚舂着米,常與死亡相伴,相隔千里,誰能告訴你。’
呂雉聽到這話,急召遠在千里之外封地的趙王劉如意進宮,同時將戚夫人押入囚牢。
這些事,劉邦死前應該都有所預料,所以當初他不僅把劉如意封在相距長安較遠的趙地,還讓周昌擔任趙地的相國。
在劉邦的預想中,只要戚氏母子都在趙地生活,有周昌輔佐,除非呂雉日後發兵攻打趙地,否則都不能對戚氏母子的性命造成威脅。
可他沒想到的是,戚夫人對他卻是一片真心,在他臨終之前,也不願離開,只是把趙王劉如意先送去了趙地。
劉邦一死,呂雉就控制了後宮,幾乎沒有多少嬪妃能出宮,而戚夫人也被囚禁在永巷。
這些權力鬥爭的事情,易承是不知道的。
在劉邦活着的前四年裏,易承就是個遊離在朝堂之外的閑雲野鶴,更別說現在劉邦死了,道門理綜隱派的山門,便是他這四年全部的世界。
朝中風雲變化,外戚、勛貴、重臣,開始瓜分劉邦離世后留下的權利空間,可對於山門來說,每一天都是如此的平平無奇。
易承也習慣了這種平平無奇。
這一陣子,張蕤經常下山,張良說他是去長安聯絡些朋友,倒是張良,自從上了山,就一直待在山門裏,從來沒下山過,因此,易承也沒事就喜歡去張良的居所找他下圍棋。
自己重生為燕枝時,易承和張良交手過幾十盤,當時他就見識到了什麼叫謀聖的恐怖學習能力,只用了幾十盤棋,就從新手踏上了高手的行列。
現如今過去了十幾年,張良這傢伙的棋力愈發強悍,易承作為一個連續活了上百年沒事喜歡研究圍棋的老手,都常被他穩壓一頭,更別說他經常妙手頻出,時常在易承算不清形式時,就贏了不少目數。
今天和往常一樣,逛完鴨舍,易承打算去找張良一起吃個午飯,吃完飯再殺個幾盤,雖然張良算力驚人,但是他畢竟不常玩圍棋,所以在一些小套路上常常會吃虧,也讓易承能做到和他一九開,偶爾還能贏上一把。
而對於易承來說,能贏上謀聖一把,就足以讓他開心一整天了。
到了張良居住的小院,他此時正在看書,易承剛跟他打了招呼,閽者阿福就出現在了小院門口,小門童見到易承就氣喘吁吁的大聲喊道:“門...門主!山門外...有個自稱是張良先生朋友的人求見!”
“哦?子房的朋友,有說他叫什麼嗎?”
“他...他說他叫張蒼!”
....
易承在山門的大門口第一次見到張蒼,這個傢伙比他想像的樣子要胖一些,國字臉,山羊鬍,皮膚挺白,一身漢式青色素服,看上去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
他是坐馬車來的,馬車很小,是那種僅能乘坐兩人的小車,一名車夫就在山門前空地上的木樁拴馬車,看上去十分低調。
張良就在易承旁邊站着,看到張蒼時,臉上略帶微笑,“你來了。”
張蒼朝張良點點頭,然後看向易承道:“這位便是道門理綜隱派的門主,驪陽侯陳耳吧?幸會幸會。”
見張蒼給自己行禮,易承也回禮道:“久聞張相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器宇軒昂,儀錶不凡。”
“驪陽侯說笑了。”張蒼客氣了一句,面色從微笑轉為正式,“下官此次登門,其實是想來找子房商議些事情。”
“我來的路上已經聽子房說了,你們既是相交多年的舊識,又趕上此次你作為淮南國相國表率來京為漢王悼念,恰好有空,便讓張蕤邀你來山門敘舊。”易承揮手道:“我與子房是兄弟,張相國又是我山門貴客,山門之中,你們可以暢所相談,我命人備好午膳,若是有時間,還可在山門多敘舊幾日。”
張蒼拱手施禮道:“驪陽侯美意下官心領了,不過下官雜事繁多抽不開身,與子房相談后便要回去了,恕不能久留。”
“如此,倒是可惜,下次張相國若來,定要久留一陣...”
“這是自然...”
......
張蒼跟着張良去了山後幽靜的那所小院子。
看四下無人,張蒼便對着張良低聲道:“家主的計劃可還順利?”
張良的臉上依舊掛着淡淡微笑道:“一切順利,此次計劃是邊星張來管,汝等天元張也感興趣了?”
張蒼露出苦笑道:“子房也會挖苦人了,你知道的,我們天元從不插手其他幾脈的事,更何況是家主吩咐。”
張良微微笑道:“吾本以為你會托張蕤送信給我,沒想到你竟親自登門,有什麼事需要你來此一趟?”
張蒼朝四下看了一圈,聲音壓的更低道:“此時不同以往,漢王已薨,朝中政局不穩,你可知道,呂雉現已將戚夫人砍去雙手雙腳,做成人彘。”
張良眼睛看向遠方,神情沒有絲毫波動的回答道:“若是戚姬當了皇后,汝以為呂雉現在又將何如?”
張蒼啞然,過了一小會才說:“呂雉已命急召趙王如意進宮,此番行動,少有人知,不過趙王一旦來了長安,恐怕性命休矣。”
張良正色道:“趙王是會死的,就算有周昌在,他們也不可能斗得過呂雉。”
“哎。”張蒼嘆息一聲,“漢王命我去淮南國擔任相國四年有餘,可淮南王劉長,此子不甘平庸,極慕權柄,不堪輔佐,日後說不定還有謀反之嫌,這漢家天下,只不過剛安穩下來,似乎又要風雨飄搖了...”
聽到張蒼這樣說,張良才轉頭看向他,“汝最好讓淮南王劉長打消這個想法,若不然,也只有死路一條。”
張蒼聳肩長嘆:“誰說不是呢,這天下總有人不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痴人狂人,只不過在一念之間,家主讓我們天元一脈把持好漢家天下,接下來這幾年,恐怕又要殺不少人了...”
張良漠然,二人都沒有說話,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直到好長一會後,張良似乎想起什麼有趣的東西,重新開口道:“汝上次寄來的那本《九章算術》箋草,吾看完了,以為甚好,比師尊所書《理學》也不遑多讓。”
張蒼也會心一笑道:“一家淺薄之言,哪裏能比得上師尊,不過是些實用小計耳。”
“誒,不宜妄自菲薄,吾且認為,那書是極好的,特別是盈不足、方程、勾股三章,此前從未見總結如此細緻之論,此書可用墨門的印刷之術刊印天下,天下算學,也有汝一席之地。”
“子房過譽了,不過既已成書,我確實有打算刊印之意,畢竟也算集半生之力所成書,只是不知道家主那邊...”
張良心領神會:“家主那邊,吾替你去說。”
“那便多謝子房了。”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