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誰的命都值錢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醒了,感覺好受了一點,炮擊好像停了。但是掩體外已經是槍林彈雨了。
我掙扎地朝着掩體深處最黑暗第地方爬去,我想那裏應該安全,但是我爬不過去,好像什麼東西阻擋了我的去路。我靠着牆根勉強坐了起來,眼睛漸漸適應了掩體裏的昏暗。這才發現,我身邊全是一具具沒有了生氣的軀體。
整個掩體了,只有軍醫官張秀有算是個活人。
老四拖進了一個腿上一個勁冒血的傢伙。
“幫我按着他。”說罷,張秀和老四同時壓在那個人的身上,張秀麻利地剪開他褲子,用一根繃帶勒緊傷腿的大腿根。而後,根本毫無憐憫之心地開始在血洞裏亂翻。傷員慘叫地瘋狂地扭動着身體。
“按住了他,別讓他動。”張秀依舊不依不饒。
終於,子彈扣出來了。迅速鋪上創傷,綁上繃帶,而後被揣到了一邊。
因為第二個又進來了。
他左手拿着自己的右手。神情恍惚地問:“能給我接上嗎?”
“能,一會給你弄。”張秀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地給他包紮傷口回答。
第三個被抬進來了,五官已經看不見了。脖子上就是支着一個血紅色的爛肉球。
張秀幾下包好肉球,把他挪到一邊,回頭一看兩個人拖着一個人正要進來,那人幾乎已經兩半了,僅靠一小截腸子連着上下半截的身體。
張秀喊:“扔後邊去!沒看都死了嗎!”
眼前的景象和刺鼻的血腥,讓我劇烈地嘔吐着。五顏六色地沾滿了前襟。一陣陣天旋地轉,讓我呼吸困難。我撕扯着脖領。想讓我的肺能呼吸更多的空氣。眼淚不受控制第往下淌,張着嘴嗷嗷地哭。鼻涕和哈喇子在咧開地嘴裏匯合繼續往下留。
戰鬥結束了,日本人的進攻被我們打了下去。我死人一般地窩在滿是要死的傷員堆里一動不動。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絲毫生氣。
老扁豆進了掩體。又揪住了我的脖領子,把我拖了出來,嘴裏絮叨着:“日本人撤了,出來吧。”
老扁豆一鬆手,我又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劉長喜提着步槍過來問:“沒瘋吧?”
老扁豆說:“沒有,聞着像是拉了。”
劉長喜蹲下來,看着我,用手捏着鼻子喊:“唉,聽得見嗎?”
我的眼神從迷離處回來,聚焦到劉長喜那張被煙火熏黑的臉龐。顫顫巍巍地說:“我想回家。”
“***,不是要殺鬼子嗎。”劉長喜怕怕屁股起身對老扁豆喊:“把這龜孫子扔裏邊去,他要是跑就崩了他。”
突然我一把抱住了劉長喜的腿,鼻涕眼淚一把一把地往下掉,我因為哽咽渾身的肌肉幾乎僵硬了,在我費了好大勁喘過一口氣后,哭道:“求你了!放我走吧!讓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說著我摸遍全身,接下手腕上的手錶和脖子上帶的金鏈子,一邊往劉長喜手裏塞一邊說:“手錶是瑞士的,值好幾百銀元,這金鏈子也是你得了,求求放我走吧。”
劉長喜爆發了,他用槍托狠命地朝我身上砸,嘴裏罵道:“媽了個把子的,沒出息的東西,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
“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我悲憤地喊。
劉長喜手裏沒停接着罵:“你想回家,你他媽就以為你的賤命值錢啊。是嗎?你他媽給我過來。”
劉長喜揪着我頭髮像拖一條狗一樣往二防拽去,沿途之上所有的士兵都捏着鼻子唯恐避我不及,我四肢並用跟着劉長喜在滿是泥水和血水的戰壕里爬着,他把我拖到二防,這裏放着十幾具屍體,我的頭被他的手壓的緊緊地貼在這些屍體上。
劉長喜大吼道:“那他們就應該去死嗎?都他媽是爹生娘養的,怎麼你就那麼金貴!就因為你家有幾個錢嗎?在我眼裏這些個娃的命比你的值錢!!”
劉長喜不解氣似的抽着我的大嘴巴,直到我滿嘴鮮血橫流也沒停手:“都什麼時候了,眼看着日本人欺負到我們家門口了,你還想跑?等亡了國,我看你還能躲到那去。”
我被打得已經失去抵抗能力了,爛泥一樣任由劉長喜擺佈。
劉長喜接着罵:“你他媽不是讀過書嗎,不是什麼大學畢業嗎,聖人的道理你比誰都懂,怎麼現在尿了?怕死了?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我們這些粗人都懂的道理,你也應該懂,怎麼就你怕死。我們就不怕?是嗎?記住,日本人不會因為你怕死,就會放過你的。明白嗎!!!”
我無力回答了,我看到了劉長喜和在周圍的每一個士兵眼中流露出的蔑視。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多麼華麗的豪言壯語啊。我在北平和南京每天都在喊,可是現在至此當頭之際,我卻要開溜了。這能不是極大的諷刺嗎?看來不是每個人都配說這樣的話。至少現在的我就不配。
劉長喜像扔一塊破抹布一樣,把我扔在地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