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地下倉庫

提到鬼，很多人信，也有很多人不信，可不管信與不信都會害怕。但在某些人看來，世界上最可怕的也許並不是鬼。

方剛第一次與鬼接觸是1992年，當時他還不叫方剛，而姓林，在南方城市惠州幫人看地下倉庫。這倉庫以前是服裝廠的庫房，現在閑着也是閑着，有時候就叫些朋友過來小聚，打打麻將、聊聊天，順便也賺些茶水和買煙的服務費。

林剛屬於那種完全不信鬼神的人，原因很簡單——從沒見過。他只相信眼前的，沒親眼看到的從來不信，或者最多半信半疑，比如常來打麻將的齊老闆總說走私電器比印鈔票還賺錢，比如他的女朋友阿玉又說某遠房表妹在美國當模特，比如鄰居“泰國仔”說他那個泰國的母親在曼谷住的是豪華別墅，比如黑龍昨晚輸光之後又揚言要把這個場子踩平，再把在這裏玩的人全都吊起來。

這些林剛全都沒信過，他只信泰國仔的母親在泰國的“馬殺雞”店當技師，因為那是他親眼看到的。兩年前泰國仔那個泰國籍母親從芭提雅到惠州看望兒子，她早就跟泰國仔的爸爸離婚了，因為沒帶什麼禮物，泰國仔的爸爸還跟她大吵一架，說她在泰國賣肉賺那麼多錢，都不捨得給兒子花，最後把泰國仔的母親罵走，這事給林剛印象挺深。那是他頭一次見到泰國女人，皮膚有些黑，個子也矮，但身材不錯，胸大屁股圓的。

“我什麼時候才能變成有錢人，像齊老闆那樣？”泰國仔最喜歡這麼說，今晚在場子很無聊，於是他又開始幻想。

林剛哼了聲：“他哪裏算什麼有錢人，真正的老闆才不會來這種昏暗的場子，他們都去澳門葡京和馬來西亞雲頂那種地方玩！”

泰國仔說：“我連惠州都沒出過，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去澳門看看！”

“你老媽是泰國人，怎麼也得先去趟泰國，”林剛嘿嘿笑着，“聽說那個國家到處都是紅燈區，按摩技師都年輕漂亮，看你長得帥就拉進去，免費幫你按個夠。”

泰國仔立刻笑了：“那我豈不是每天都可以免費？”

這時，有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進場子，剛進來就咳嗽：“怎麼總是這麼多煙，不抽煙你們都會死嗎？”

林剛說：“我們沒你那麼怕死！”

泰國仔問：“齊老闆，什麼時候帶着我們一起發財？”

“你還在做夢，他要是有財發就不會在這裏。”林剛譏笑道。

齊老闆白了林剛一眼，說：“就快了。現在水警查得嚴，走私電器沒辦法從香港由水路運到番禺，過段時間就行啦。到時候你們都跟着我干，保你們吃香喝辣，天天當新郎、夜夜入洞房！”

林剛笑起來：“這些話我都聽出繭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兌現。”

正說著，聽到旁邊牌桌有人叫：“他媽的怎麼又是？”三人都看過去，見那桌上坐着四個人，其中一個壯漢赤裸上身，前胸後背都刺着五彩的龍，嘴裏斜叼着煙，怒氣沖沖地看着面前桌上的四張天九牌。

“你他媽的是不是出老千？不然我怎麼可能回回都輸你手裏？”這壯漢很生氣。

對面那人笑着：“黑龍，願玩就要服輸，兩個月前我天天都輸給你，你怎麼沒說我出老千？”壯漢不依不饒，非說那人出千了，要他把錢吐出來，否則沒完。對方最後也被激怒，兩人要動手，林剛連忙跟另外一個叫舒大鵬的傢伙過去拉開。這也是他倆的工作內容之一，必須維護場子的正常運轉，不然老闆會打電話罵他，或者以不發薪水相威脅。

見這場面，齊老闆嚇得連忙悄悄溜走，黑龍不好再鬧下去，只得悻悻離開，臨走時他站在場子門口，指着那人：“千萬別讓老子知道你出千，否則我把你脫光了吊起來，我們走着瞧！”他從脖子到腳踝全都有紋身，頭髮剃得很短，臉上和脖頸倒是肌肉線條分明。說狠話的時候目露凶光，倒是很有幾分嚇人。

等他走遠后，所有人都開始鬨笑，那人邊數錢邊說：“這種狠話聽他說過幾百遍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兌現。”

林剛看着他手裏的幾千塊錢人民幣，笑着說：“你這兩個月運氣這麼好，是不是讓觀音菩薩摸過腦袋？”這人笑而不答。

這時，泰國仔指着這人胸前戴的一條項鏈：“大b，你戴的就是那塊泰國佛牌嗎？”

“你怎麼知道？”這叫“大b”的人下意識用手捂住那條銀燦燦的項鏈。

林剛說：“別忘了他叫泰國仔，怎麼可能不認識泰國什麼……什麼佛牌？”

泰國仔點點頭：“對呀，兩年前我看到我媽媽就戴着一塊佛牌，她說是泰國很有名的什麼法師做出來的，用料是人的頭蓋骨，很厲害，能增加財運！”

“財運我不知道你媽媽有沒有，”有人笑着說，“但她桃花運應該不錯，那年我也看到了，穿得很騷啊！”大家又都開始笑，泰國仔生氣地站起來要揪那人衣領，那人連忙躲開。

有人說：“我說泰國仔，你老媽真的是泰國人嗎？為什麼沒把你帶去？聽說泰國可是個好地方，花花世界，很多紅燈區，整個國家到處都有漂亮的女按摩師！”

沒等泰國仔回答，另外一名跟林剛共同看場子的舒大鵬說：“要說泰國仔沒有泰國血統我都不信，泰國人長得都黑，個子也矮，他不也是嗎？可惜就是不會講泰語，否則在這裏裝扮成外商，也能騙騙女企業家。”

“怎麼不會講？”泰國仔說，“我會好幾句呢，薩瓦迪卡，懂嗎？”

舒大鵬問：“什麼意思？刷我的卡？”

“就是男人對女人說的大話嘛，”有人在旁邊亂解釋，“泡妞的時候都要這麼充大款！”林剛哈哈大笑，說這是“你好”的意思。大家連忙再讓泰國仔多講幾句，他又說了“拉洪”、“擴坤”和“擴脫”等三句，得意地告訴大家分別是“再見”、“謝謝”和“對不起”的意思。大家來了精神，讓他再多講幾句，泰國仔乾咳幾聲，說就會這麼四句，多一句也不會，所有人都鬨笑起來。

林剛看到幾桌牌友只顧着開玩笑閑聊，都沒什麼再打牌的興緻，想起剛才黑龍臨走時扔下的狠話，跟夥伴舒大鵬一商量，怕黑龍真找人回來再鬧，於是決定提前關掉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