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待到一行人走後,陶智直接癱軟在地上。
他確定有幾個瞬間,段溫是真的對他生出了殺意。
死裏逃生之後,先前一幕幕回放,陶智在原地癱了半天,突然起身,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之大隻把半邊臉都扇得腫了起來。
這張嘴啊!想想他剛才都說了什麼!!
在段柱國面前說他的女人和別的男人是天作之合,能撿回一條命來,簡直都是老天保佑。
不。
是謝娘子保佑才對。
想到方才的情況,陶智的臉色又複雜了瞬許。
……可惜了佳人。
只是轉瞬,他又忍不住抬頭往西南看去。
長安的情況到底如何?就連謝氏都出事了嗎?
那他此行還要往長安去嗎?
*
不同於憂心忡忡思索前路的陶智,段溫的心情倒是不錯。
他這次帶謝韶過來本來也只想送張琴而已,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大收穫,如願以償的聽到了心上人“奏曲”不說,還有了別的發現。
想着,段溫忍不住側眸看了一眼。
他的視線落處,謝韶正抱着琴跟在旁邊。
見自己“送”的東西被心上人這麼抱在懷裏,段溫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滿足感,那是一種和廝殺中勝出不同、更柔軟更輕飄飄的情緒,像羽毛一樣輕輕飄落,想要攥在手心又被滑走。
這種不上不下的癢意勾得段溫想要做點什麼,但是又無法形成一個確切的概念知道要怎麼做。
找不到出口的情緒漸漸演變成一種躁意,段溫不自覺的咬緊了后牙磨了兩下,腮側的肌肉繃緊,無意識擰眉的神情更近乎於“忍耐”。
而在多數時候,他是個耐性不大好的人。
正低着頭的謝韶心裏陡然生出一種被什麼東西盯上的悚然感,她不自覺地緊繃、下意識朝着危險的方向看過去。
這輕微受驚的眼神落過來,段溫只覺得心底那無名的煩躁一散,神情也跟着舒展開來。
——原來他只是想讓謝娘子看看自己而已。
想通了之後,段溫情緒也跟着明朗了不少。
他又打量了兩眼身邊的人,自顧自地做下了“下次送衣裳”的決定,得讓謝娘子身上上上下下都是他的東西才好。
舌.尖蜷了蜷,因為這個突然升起來的想法,他喉間又生出些癢意來。
段溫壓下那股乾渴感,瞧着回來這一路上都興緻不高、一句話也沒說的謝韶,開口問:“生氣了?”
謝韶停頓了一下,還是誠實地搖了搖頭。
不高興倒是真的,但還沒到生氣的地步,她甚至有種奇異的“我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念頭。
說來也怪,段溫這段時間的表現足夠溫和,讓一開始聽他名字就嚇得臉色慘白的玉簟都敢背地裏抱怨了,但是謝韶就是知道他不是表露出來的樣子。這次謝韶本以為那個商隊的胖子活不了,卻沒想到段溫真的全須全尾地把人放走了。謝韶本來想感慨“這人居然還挺守信”,但是又想到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做出類似交易的約定,也沒人說過“只要她彈了琴,段溫就不動刀”的話。這麼一想,事情越發奇怪起來。
謝韶還在糾結着那些事,就聽段溫很乾脆利落地道歉:“是我的錯,讓謝娘子受驚了。”
這痛快的道歉讓謝韶都不由思緒一斷,抬眼看過去。
謝韶覺得不能怪她這麼驚訝,實在是段溫長着一張不像是會道歉的臉。
他身上有種過於具有侵略性的氣質和在人群中格外灼目的頭狼氣場,這讓他自然而然帶出種“老子怎麼囂張都是應該的”理所當然,很難想像他會對什麼人低頭。
可這會兒段溫臉上確實帶着歉意的神情,但是他人卻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個子很高,身軀勁瘦,但是寬闊的骨骼和其上附着的肌肉一起組成了十足的力量感。
這會兒往前走了一步,讓謝韶只覺得眼前一大片陰影投了下來。
這種純粹由身高和體型差異帶來的原始壓迫感,最能激起人類生物本能的警惕,可偏偏段溫臉上帶着示弱一樣的歉意。
這股歉意並沒有削弱他那由身形和氣質帶來的侵略感,反倒這讓謝韶想起了草原上獵手捕獵前的偽裝。
在謝韶心理防線被打破前,段溫停下了。
他保持着那種微覺不適,但是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的距離。
“我只是一時氣得狠了。”
他雖這麼說著,但是語氣卻很平靜,眉眼放鬆又微微垂着的姿態竟顯出幾分委屈來,“你瞧,你與別人琴詩相和,卻連為我彈一曲都不願意,我怎麼能不生惱呢?”
謝韶:……啊這。
她差點忘了,這事最初的起因是原主的那位前男友!!
謝韶僵立了瞬許,段溫卻抬手替她理了理鬢髮。
常年握刀槍的手指上儘是粗礪的厚繭,只是輕輕的擦過,也帶來了鮮明的存在感,就如他這個人一樣。
謝韶不自在地偏頭躲了一下,卻被對方傾身拉近了距離。
那張五官深刻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呼吸噴洒在臉上,對方近乎是擦着她的鼻尖輕聲,“韶娘,我們是要成婚的。”
謝韶不自覺地屏住了氣,一直等到段溫退回去,才重新找回了呼吸。
這身體的臉皮極薄,只是憋了會兒氣臉就漲得通紅,謝韶感受着臉上的熱意,忍不住深思,這人是不是在拿男□□.惑她?!思索了半天,謝韶不得不承認,確實管用——原來自己居然是個顏狗么?
她想,雖然這婚事來的莫名其妙,但是她好像也不虧啊。
有錢有權臉長得還好,雖然是時代特色的包辦婚姻,但是對方起碼有婚前培養感情的意識,也沒把前男友的事全推在女方身上,吃醋(?)也沒對着她發脾氣。就這個時代背景下,不結婚不太現實,眼前這位怎麼也算是個“好男人”吧?
謝韶正想着這些,卻聽見段溫突然開口,“娘子可不像是謝家的女兒。”
謝韶:!!!
她早先在段溫問“不記得”試圖矇混過關的時候,就領教到了這人的敏銳,這會兒段溫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謝韶整個人都一個激靈。
只是謝韶抬頭欲問,卻發現一行人已經回到了駐紮營地,段溫的副將正上前欲要稟報什麼。
段溫沖謝韶點了點頭就要轉身離去,好像方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什麼深意。
謝韶:這人到底發現了什麼啊?!崩潰.jpg
*
段溫走的時候,跟着的親衛中有一個不知為何反應慢了半拍,直到被同伴拽了一下,才忙回過神來跟上。
段溫和副將進了營帳,隨行親衛除了幾個在帳外值守的,其他人也都散了值。
先前提醒那人滿心后怕,“發什麼呆?!再好看也不是你能看的!”
盯着未來的主母出神,腦袋不想要了啊?!
被提醒那人卻一時含糊,沒說出所以然來。
謝娘子確實好看,別說在幽州,就是在長安都沒見過這麼俏麗的小娘子,但是他看着人不是卻因為這個。他先前給謝娘子遞琴的時候,謝娘子好像小聲跟他說了句“謝謝”。
呂虎撓了撓頭。
興許是他聽錯了?
提醒的人卻不知道他的糾結,只再次警告:“管好你那眼珠子。”
若是將軍生氣,他們得一齊吃掛落。
呂虎心不在焉地應了,但是手還是忍不住扯了扯自己耳朵。
真的是他聽錯了嗎?
*
段溫副將找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接下來的一段,他們該把“段”字旗放下來換做客商打扮了。
長安附近幾城還在大齊控制內,蕭家皇帝許了這麼多好處把人請來,當然不是為了一番心血打水漂的。雖然兩方誰都知道這紙聯盟脆得比紙還薄,但是到底算是盟友關係,只要不打算撕破臉,以段氏的名號在其中自是通行得了,但是前面那段路可就未必了。
副將憂心忡忡,他們這群人遇到普通的山匪流民自是不懼,但是若真的被發現蹤跡,大軍圍剿,他們這一行勢單力薄,前途恐怕難料啊。
段溫倒是很從容。
“放心罷,早先遣往宋通的信使被朱全徽‘截’了,這兩人之間還有一出大戲呢,沒空留心別的。”
理是這個理,只是不怕萬一就怕一萬呀。
這會兒周遭也沒有別人,副將倒不必擔心動搖軍心,忍不住嘆息出聲:“卑職還是覺得趙主簿說得對,‘君子不立危牆’。您何必親自來這一趟?”
段溫忍不住搖頭。
不立危牆?真當他這麼大地盤是在背後動動嘴皮子就能拿下來的?
趙茂處理內政倒是一把好手,就是在這上面膽子實在小了些。
段溫擺了擺手,安慰,“陛下膽子小,咱們為人‘臣子’的,總要拿出點誠意來。”
不親自來一趟,怎麼彰顯他仍是“齊臣”呢?“師出有名”這個名頭,有時候真是太好用了。
副將還能怎麼說?
這會兒都已經是打道回府的路上,再勸什麼早八百年都晚了。於是稟報完事務后,他也只是行禮退下。
帳內只剩下獨自一人,段溫摩挲了兩下手指。
那柔軟的觸感像是還在指腹殘留,只是輕輕擦過就在頰側留下一道紅痕,讓人禁不住想,再多用些力氣會如何。
段溫舌尖抵了抵牙齒,胸膛隨着略微深重的呼吸起伏着。
這次長安,還真是來對了。
不然還真不知道會留她在外多久呢?說不準再見面時,她就已經嫁做他人婦了。
雖然將人搶過來也沒甚,但是想想心上人曾經被人捷足先登地採擷過,他恐怕要抑不住脾氣、把那人生生抽筋扒皮了。
她一貫不喜那些血淋淋的場面,這會兒又不記得以前的事。
待要再見一次那種情形,怕是又要被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