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悅吟
“咚！”
江悅吟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嚇得渾身一顫，向後退去，卻一下撞在走廊的牆壁上。
“不管遇到什麼形式的襲擊，向側面閃避總是比後退更安全一些。”樂繁神色如常，只是低聲向江悅吟傳授着一些寶貴的末日生存經驗。
教室門內，一隻穿着校服的喪屍把臉用力地貼在門上的玻璃上，雙手無意識地拍打抓撓着面前的金屬門，幾乎沒有眼白的雙眼死死地盯着走廊里的兩個人類。
有驚無險的一幕。樂繁早就知道這些被關在教室里的喪屍很不安分，但他並沒有提醒江悅吟，這種程度的驚嚇，在末日裏還是儘快適應的好。
江悅吟大口地喘着氣，呼吸漸漸平復，臉上的蒼白也漸漸褪去，樂繁沖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然後走到了教室門玻璃前，任憑那隻喪屍瘋狂拍打着門扉。他從容地拿出一沓作業本和膠水，把一頁頁不透明的紙張貼在了班門的窗戶上。
一邊貼着，樂繁一邊輕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江悅吟聽到他莫名其妙的笑聲，奇怪地問了一句。倒不是她多事，只是下意識覺得……這傢伙該不會是在嘲笑自己剛才的表現吧……很差勁嗎？
“沒，我只是覺得我終於做成了許多學生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樂繁聳了聳肩，把教室門玻璃完全遮住以後，又等了一兩秒，門那邊的動靜漸漸微弱下來，“這也算是……末日的別緻雅趣吧，呵。”
就這樣，江悅吟跟着樂繁穿過走廊，看着他把每一扇教室門上的狹長玻璃都完全貼住，她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這麼冷靜？”
“嗯……習慣了吧。”樂繁只是敷衍了一句。這種事沒法解釋，他也不想費心思編一個能瞞過江悅吟的借口。
江悅吟歪了歪頭，卻沒有“識趣”地止住話頭，而是追問了一句，“你不怕他們嗎？喪屍……或者，可能被喪屍感染的人……”
樂繁的動作終於停頓了一下，他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向身後這個……自己曾經暗戀許久，此時顯得有些特別，與旁人不同的……依然是高個中少女的女孩兒。
她的臉型有些清瘦，身子有些單薄，有一種類似林黛玉一樣的脆弱感，但若是細細品味五官的模樣，卻能感覺到一種驚人的堅韌與毅力。線條簡潔的雙眉，削薄微抿的紅唇，甚至是精緻得有些過分的鎖骨……
說實話，她的身形並不算很容易吸引男生的女孩子，瘦得有些硌手。
當然，樂繁也不是什麼口味正常的人。
自從高中畢業后，他就再也沒見過江悅吟，只是偶爾能從高中同學的隻言片語中得到某些消息，但記憶中她的模樣卻永遠停留在高中的這三年，像一朵倔強的野花般在荒野上獨自迎風而立的女孩。
這麼想着，他竟然有些微微痴了，江悅吟在他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是不是……”
“不會被感染？”
這一句話，瞬間把樂繁從某種思緒的飄蕩中拉回了現實。他沒有立刻擺出一副警惕的模樣，而是下意識地反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這種反問，幾乎相當於承認了。
江悅吟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隨即解釋道：“勇氣和無畏，兩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前者只是不去顧慮沒有成為現實的後果，後者則是有能力接受任何可能的後果。”
“所以我是屬於那種無畏的人嗎？”樂繁輕輕笑了笑，然後轉身向防盜門那邊走去，“我不否認這一點。但這種猜測應該不止你一個人有，為什麼要問出來？你不怕我是那種為了保守秘密而殺人滅口的反派嗎？”
在樂繁看不見的地方，江悅吟微微一怔，似乎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覺得你不是。”
好敷衍，沒什麼誠意，但也足夠了。反正類似的話語，珍貴就珍貴在本身沒有誠意，盲目的信任總是比有理有據的評價更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兩人已經接近了緊急入口的防盜門，便都不再言語。
一陣若有若無的咀嚼聲傳來。
樂繁皺了皺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後的江悅吟，只見她臉色同樣變得有些蒼白，但微微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露出堅定的模樣。
好吧，樂繁心裏嘆息，又有些欣賞。雖然他不需要女孩子非得親手去殺喪屍什麼的，但不妨礙他欣賞有那種勇氣的女孩子。
緊了緊手裏的長刀，樂繁貼着牆角，露出一點腦袋向防盜門看去。
那是一個身高明顯異於常人的傢伙，穿着籃球服，趴在地上，肩膀和脖頸的大片皮膚蔓延着一種令人不適的青紫色。至於他壓着的到底是什麼食物……就不用描寫了。
這種本就強壯得令人害怕的十七八歲高中生，全身的體脂都被生化病毒消耗以後，簡直就像是由肌肉壘成的雕塑一般。
看着就很棘手啊，先不說他的速度力量會不會給樂繁正面搏鬥的機會，進食這動作……
這麼快就開始了嗎？
樂繁神色陰沉。
聽起來很可笑，但事實是，喪屍對於人類，更多的是一種攻擊慾望，而沒有食慾。要是每個被喪屍撲倒的倒霉蛋都被吃掉，那喪屍的數量就不可能增加了。
相反的，如果一定要進食，喪屍會選擇吃掉失去活性的同伴——感染時間越久的越好。
這意味着“進化”開始了。
打了個手勢，示意江悅吟慢慢退後，直到二人退到走廊的另一端，確定不會吵到那隻正在進食的大傢伙時，樂繁才鬆了口氣開口道：“情況有些棘手，你最好先回下面去。”
江悅吟微微一愣：“怎麼了？那個喪屍有問題嗎？”
“是處於進化期的傢伙，但我不知道它最後會進化成什麼樣。”
樂繁說的是實話，雖然他在H市時就知道喪屍會進化，但行動參謀部提醒過他，絕對不要試圖接近開始進化的喪屍。因為以他的身體素質，就算用代執行的方式也很難逃過那種喪屍的追殺。
所以他一直沒有真的見過進化期的喪屍，也不知道他們是單純的身體素質極高，還是會進化出一些獨特的能力。
比如吐口水之類的。
“其實我剛才就想提醒你。”江悅吟又瞥了一眼那些被作業紙貼滿玻璃的緊閉着的班級防盜門，“如果喪屍真的會進化……這種做法，不是很像養蠱嗎？最後……”
江悅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樂繁明白她的意思。把複數的喪屍鎖在封閉的環境中很可能刺激加快他們互相殘殺，然後進化。誰也不知道會孕育出什麼怪物，到時候這棟教學樓可能會成為校園裏最危險的地方。
但樂繁也沒辦法，他的體力是有限的，不可能真的帶着幾個末日菜鳥把整棟樓都清空，那至少也殺掉三四百的喪屍。
就是殺三四百隻雞也得好幾天吧？
“我們取得通訊能力后就儘快離開這裏，學校里的人群密度太大了。總之你先回地下室，我想辦法把這個傢伙幹掉，等他進食完畢的話我們就糟了。”
“我留下幫你。”江悅吟忽然打斷道。
樂繁眉頭大皺，有些不能理解，他覺得江悅吟不該是這樣沒有分寸的女孩，沒等他再開口，江悅吟忽然把左手舉到了他眼前，認真地看着他的雙眼說道：“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如果感染的話早就該變異了吧？”
樂繁震驚地看着眼前，女孩兒纖細的手上有一塊很不起眼的齒痕，只有兩個看起來像是虎牙的位置有一些出血的痕迹，其他地方看起來並沒有外傷……但這足以證明什麼了。
江悅吟的左手，早已經被喪屍咬過一次了。
“你……”
“對不起。”江悅吟忽然放下手，有些蕭瑟地抱住另一邊胳膊，往後縮了縮，目光垂落，不再正視樂繁的眼睛，“我……不是有意要瞞着大家，只是……只是……我不想被趕走，那樣帶着憎恨的死去……我不行。”
樂繁默然，已經“死”過一次，並且再也不會被感染的他，無法感同身受地理解被感染卻還沒變異的人的想法，但他至少見過……那樣卑微的苟延殘喘，幾乎沒有人能忍受着那種恐懼和絕望獨自離開人群，僅僅是為了避免傷害到其他人。
雖然站在集體的角度來說，這很懦弱，很自私，不值得同情：自己註定要死還牽連別人？難道不能說明情況以後在大家的監管下待在人群里等死嗎？
這種想法太過理想化。當身份突然轉變的時候，那些曾經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就比一張白紙還要脆弱和蒼白。沒人能保證被感染了的自己還會考慮這些。
所以樂繁沒有去怪江悅吟，或者冷酷一點說，如果她真的連累到其他人，在樂繁心裏也只會為了她的逝去而悲痛，不可能責怪她。
這是親疏之別，無關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