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孟林看到一動沒動的飯菜,心一下子軟下來了。
他說道:“車間有活動,以後指不定什麼情況,你跟閨女先吃,不用等我。”
劉翠猶豫了一下。
因為在她老家,女的要等男回來才能吃,不過既然她男人說了不用等,於是哎了一聲,說:“那我去熱熱飯菜。”
孟林叫住劉翠:“先把衣服換了,不急這一時。”
剛才在路上,風亂七八糟地刮,衣服都被淋濕了。
他又讓孟夏把外套脫下來。
孟夏點了下頭,好奇地問:“爸,車間什麼活動?”
孟林拿過毛巾給孟夏擦了擦頭髮,沒有隱瞞地說:“工人力量的主題活動。”
孟夏一聽“工人力量”四個字,立馬想到了文藝匯演,於是把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有側重點地說了一遍。
劉翠聽自己閨女受到了欺負,忍不住罵了幾句:“以後那個姓張的再欺負你,我就去他們家門口鬧。”
不就是說了一句羨慕嗎?上來就是一腳,幸虧是踢在桌子上,這要是踢到了身上怎麼辦?!
她心裏生氣,連帶着熱飯的架勢都雄赳赳氣昂昂。
孟林沉吟了一會兒,沒有像劉翠那樣急躁,不緊不慢說:“閨女,你今天做的很好,當有人欺負你時,不要害怕,能還手就還手,如果對方人多勢眾,該低頭就低頭,老話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保護好自己是最重要的。”
孟夏聽到這些話,很開心,她使勁兒點點頭。
又問:“我如果不小心把別人打傷了呢?”
孟林摸了摸孟夏的腦袋,笑道:“沒事兒,爸給人賠禮道歉去,你放心大膽的打。”他因為小時候沒有人護着,所以不敢還手,導致一直被欺負,他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閨女身上。
劉翠把熱好的饃饃端進來,附和道:“對,聽你爸的,放心大膽的打,咱又不是主動欺負別人,是別人主動欺負咱。”
孟夏點頭,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知道了,爸媽。”
劉翠擺好飯菜,正準備出去把熱好的饃饃拿進來時,孟林說他去。
“家裏的白菜看着真水靈。”
劉翠笑呵呵道:“那是當然,等咱吃完一半,我再囤點,冬天吃。”她有囤東西的習慣,因為小時候她伯伯嬸嬸經常罰她不準吃飯,為了不餓肚子她會囤下點吃的。
現在氣溫低,囤多少白菜都行。
孟夏一愣:不會要吃一冬白菜吧,那不得吃吐了。
孟林早就適應了冬天吃白菜的規律,但天天吃也不行,於是說:“等過幾天放假,我帶你們去百貨大樓買點豆瓣、辣椒油回來。”
也一塊買點過冬的衣服。
*
晚飯過後。
劉翠翻着字典認通知上的字。
孟林看了一眼,沒管劉翠看的什麼材料。
他坐到桌子的另一頭,繼續翻昨天沒有翻完的書,整理昨天沒有整理完的資料,在看到“放手發動群眾,貫徹群眾路線”內容時,他眼睛亮得嚇人。
原來“寶貝”就在他眼前,他卻瞎了一樣看不見。
原來規律已經總結出來了,他卻不知道應用。
一旁,孟夏在想怎麼開口說出那句“人民群眾是第一位的”,好讓她爸意識到車間工人的重要性,不要為了轉型而轉型。
稿子再好,也比不上群眾的幾句話。
不過剛才,她說張遠瞻的事時就表達出了這個意思——人民群眾的嘴巴是捂不住的,任何想跟人民群眾作對的人都是找死,不知道她爸聽沒聽明白。
雖然小說的立場站在主角那裏,但如果他們一家站在人民……別說主角能奈他們如何,就是小說也拿他們沒辦法。
沒等孟夏開口,孟林直接讓孟夏回去睡覺。
並說:“明天我去送你上學。”
*
秋雨過後,梧桐葉滿地。
宿舍樓門口,何大爺拿着大苕帚掃地。
“何叔。”孟林打了個招呼。
“何爺爺。”孟夏緊隨其後叫道。
何大爺停下來,看向兩人,笑着說:“送孩子上學啊。”
孟林點頭,他拿起樓道的一把苕帚,說道:“何叔,我幫你。”說完掃起了梧桐葉。
何大爺連忙擺手,但無論怎麼勸都不行,只好讓孟林幫着一塊幹了。
當然了孟林不是全乾,畢竟還得送孩子,他把宿舍門口這塊地掃出來后,便把苕帚放回了原處。
這時候孟夏冒出來,朝何大爺說:“何爺爺,我覺得你就是工人的力量。”
何大爺笑的見牙不見眼,擺手說:“我可稱不上工人的力量。”他一個掃地的,比不上車間那些技術工。
孟夏立馬說了:“如果沒有何爺爺你掃這些梧桐葉,廠里怎麼會有乾淨的道路?”
何大爺聽完后笑的更大聲了。
兩人跟何大爺分別後,孟林把孟夏送到教室門口,正好碰到吳老師過來,孟林首先伸出手:“吳老師。”
吳老師見狀,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來者不善。
他謹慎回握,皮笑肉不笑地說:“孟林啊,好久不見。”
吳老師一點兒都不想跟孟林打交道,上學那會兒他就見識到了孟林心眼子的數量,按斤計算。
更氣人的是孟林比他高,老話不是說心眼子多的人長不高嘛!
孟林不用猜就知道吳老師在想什麼。
肯定又在掰扯上學那會兒的事,說他心眼子多,愛算計人。
老吳啊老吳,搞的你好像很單純一樣,我不是好東西,你呢,也算不上好東西,別裝無辜了。
孟林笑得和煦:“確實好久不見了,有時間咱們哥倆好好吃個飯。”
吳老師歪了下嘴:“……”
誰要跟你一起吃飯?!
孟林才不管吳老師的小情緒,他拉了下孟夏:“閨女,你們吳老師上學那會兒責任意識就強,年年都評優秀幹部,你在他的班級上,我十分放心。”
孟夏一愣:責任意識強?
吳老師的臉立馬漲紅了,什麼優秀幹部?他哪評上過?明明年年申請年年沒評上,所以,孟林絕對是在反諷。
(吳老師,請你仔細聽一下,孟林說你年年都評優秀幹部,又不是年年都評上優秀幹部)
但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動怒,他忍。
孟林又說道:“但我聽我閨女說,昨天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吳老師,我就一小小的車間工人,說實在的沒什麼能耐,但向領導反映一下生活上的問題,尤其是處理子女教育方面的問題,不是難事。”
吳老師咬牙切齒:這分明是威脅,是□□裸的威脅!
孟夏在心裏拍手叫好。
這一招軟硬兼施——責任意識是軟,是給吳老師台階下,反應問題是硬,吳老師敢搞小動作就舉報,無敵了。
她抬頭看向她爸,覺得她爸帥炸了。
孟林最後囑咐孟夏:“好好聽課,有困難就找你們吳老師。”
“好!”
吳老師:“……”
*
四車間。
為了不影響生產,秦銳打算在工人休息的時候領學《資本論》,工人們一開始挺配合的,但越聽越不耐煩。
“什麼叫商品首先是一個外界的對象?難不成還有內界、里界的對象?”
“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是啥意思,咱都沒聽說過這些概念,更別說理解了。”
“就是就是,能不能講得通俗一點?”
“……”
孟林一直沒有出聲,他看着周圍工人的反應,笑的意味深長。
聞剛見大家不聽秦銳指揮,急得不得了。
他覺得大家沒聽懂《資本論》是大家的錯,和秦銳沒有一點關係,於是喊了好幾聲“安靜”,但大家沒有聽的。
秦銳的控場能力還是很不錯的,很快讓大家安靜了下來。
擺在他前面的有兩條道路,一條是通俗地講解《資本論》,另一條是從長計議,再想一個工人滿意、宋書記也滿意的方案。
顯然,他只有第二條路可走,因為他沒有通俗講解《資本論》的能力。
像剛才工人說的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的概念,他也不清楚,更別說講清楚了。
最後,秦銳清了清嗓子說:“這樣吧,每個組長帶頭學習《資本論》,這樣的話,大家的討論更深入,交流更徹底。”
孟林一聽這話,就知道秦銳沒轍了。
工人們只好各找各組,但找完了也不是學習,而是坐在一起聊天,畢竟學習哪有聊天舒服。
孟林這一組也是。
“我覺得這沒什麼搞頭,既不能提高產量,又不能提升質量,根本沒用。”
“聽都聽不懂,學什麼呀,我看趁早換個活動得了。”
“就是,人家三車間就搞的很好,各種體育比賽,像跳繩啦,踢毽子啦,短跑啦,打排球啦,雖然不能提高產量質量,但能鍛煉身體呀。”
“說的有道理。”
“……”
孟林耐心地聽着大家的討論,深入了解群眾的思想走向,然後再做出判斷。
不過說句公道話,學《資本論》肯定是有用的,秦銳的想法也是好的,但是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就是不切實際。
這點他昨天說過了,但對方不聽(尤其是聞剛,總喜歡把別人的反對意見理解為對秦銳的攻擊),他也沒辦法~
孟林勾起嘴角,笑得像個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