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32個心眼子
這場有預謀的攻擊來的十分迅速和猛烈。
一家三口跟往常一樣圍坐在桌子旁吃飯,孟林還特地說了他報上名的事情。
突然在這時，門外傳來很大的聲響。
“開門，革委會檢查。”
這話說完后便是激烈的撞門聲。
一家三口愣住了。
劉翠首先看了一下孟林,小聲說道：“革委會怎麼會來咱們家檢查？”
他們一家沒幹什麼事兒啊？
怎麼好端端的要檢查？
劉翠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大家，自問自答說：“是不是關於你調崗的事情啊？”
她男人那天跟她說了,很可能轉到行政科室革委會辦公室去。
但其實這話說出來她心裏也沒什麼底。
畢竟哪有人這麼敲門的？
短短几秒的時間，劉翠在腦海中把各種可能過了一遍。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快開門，不然我們就要砸門了。”
其中還夾雜着周圍人的聲音。
“孟林兩口子怎麼了？革委會的怎麼來了？”
上一次革委會查的那家，現在還在牢裏蹲着呢。
所以這年頭可不興革委會到家裏做客。
突然,大家看到門打開了。
孟林從裏面走出來,臉上還帶着一抹鎮定的笑。
他問領頭的男人：“同志，你們要到我家查什麼？我和我愛人都是廠里的工人,遵紀守法，始終以——”
領頭的男人直接打斷孟林的話,然後推門進屋。
屋裏面，劉翠已經帶着孟夏站到了一邊。
孟夏表情複雜的看着領頭的那個男人,心裏百般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領頭的男人沒有讓孟夏疑惑很久，他直接命令手下的人：“給我搜,不要放過每一個角落，尤其是書本。”
男人們在房間裏翻箱倒櫃,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劉翠看着家裏一點一點攢下的東西被弄得一團糟，心疼壞了。
“你們別翻了，我的水壺，慢點放慢點放，還有衣服，別扔在地上。”
可這些人根本不理會劉翠的央求。
孟夏眼珠子轉來轉去,剛才那人說不放過書本，也就是說，書本是有問題的，而他們家所有書都是從圖書室借來的。
於是她喊去：“主席說了，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我爸媽都是根正苗紅的工人，你們這麼搜不給個說法，我們一定會向領導反映情況的！”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爸現在可是廠里的榜樣人物，你們無緣無故搜查——”
“喲，榜樣人物？”領頭的那個男人回頭看了一眼孟夏，“發表反動言論還配是榜樣？”
發表反動言論？
孟夏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她爸什麼時候發表過反動言論？
孟林抬起單眼皮望着領頭的男人：“我孟林行得正坐得端，一心向國，絕不可能發表反動言論。”
領頭的男人剛要說話，馬永勝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搶先一步說道：“絕不可能？”
他大搖大擺進屋：“孟林，你別死鴨子嘴硬了，字典上那十六個字。”
他故意把十六個字說的特別大聲，好讓門外的人都聽見。
“什麼十六個字啊？馬永勝你可別搞錯了！”
“就是，孟林可不是什麼壞分子，那十六個字莫不是什麼國家政策，你自己沒認出來搞錯了吧。”
這話一說，原本緊張的氛圍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大家哈哈大笑。
但孟林一家三口笑不出來。
因為他們很清楚字典上的十六字是什麼。
——所求者大，必有所忍，所求者遠，必有所待。
大是什麼？遠是什麼？要忍什麼？要待什麼？
這裏面大有文章可做！
連一向淡定的孟夏背上都出了一層冷汗。
要知道這是特殊時期！
一旦戴上反動的帽子，別說仕途了，性命保不保得住都兩說。
孟林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這一切都是馬永勝的陰謀。
雖然車間主任跟他說過，馬永勝想去革委辦公室，但是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他的想法是聽從領導的安排。領導安排他去哪他就去哪，反正無論是哪兒都比車間好。
可萬萬沒想到，馬永勝為了革委辦公室的崗位，竟然對他下手。
他疏忽了別人的反應，也把自己置於一個被動的局面。
孟林感到十分氣憤。
他以為自己城府夠深了，也能狠下心來整別人，可如今面對馬永勝，他發現自己是——小巫見大巫。
他手段還不夠，能力還不夠，狠勁兒還不夠！
孟林閉上了眼睛，努力壓抑心中的各種情緒：他馬上得手的一切，崗位，別人的尊敬……都要結束了嗎？
孟夏用自己的小手去拉孟林的大手。
在沒有蓋棺定論之前，一切都是可以扭轉的。
她明知道十六個字是什麼，卻假裝很疑惑，問馬永勝：“什麼十六個字？有本事你說出來，不然我們怎麼知道是反動言論還是不是反動言論。”
馬永勝盯着孟夏：“你這丫頭話真多。”
孟夏：這樣才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外邊看熱鬧的人也都很好奇這十六個字是什麼，紛紛喊話讓馬永勝說出來。
馬永勝挑了挑眉毛，正要說出來時，他狡詐一笑。
“這麼反動的話，我可說不出來。”
孟夏頗為遺憾地垂了垂眼，這人竟然沒有上當。
馬永勝對領頭的男人說：“先找字典。”
領頭的男人白了一眼馬永勝，意思是說，你還沒資格命令我。
馬永勝臉一紅，給自己找面子說：“這事事關重大，柳主任親自說了，一定要仔細查，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分子，尤其是——”
他特意往孟林的方向看了一眼：“這種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大家看到馬永勝這麼有把握，當下就有點信他的話了，難不成孟林真的說過什麼反動言論？
人們向來喜歡根據結論找證據。
於是就有人說道：“孟林之前確實挺陰沉的，整天拉着一張臉，看起來就不太像好人。”
“唉喲，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怪不得段師傅經常讓孟林老實一點，看來孟林這人有問題。”
馬永勝聽到大家這番言論后很高興，撇嘴說：“這種人還當榜樣，笑話。”
孟林攥緊了拳頭。
片刻過後，他鬆開了攥緊的拳頭。
掌心清晰可見幾個指甲印。
孟林在心裏告訴自己：必須要穩住，不能生氣，生氣就輸了。
可就在下一秒，有個男人驚呼道：“我找到了，我找到字典了！”
孟林直直地盯着男人手裏的字典。
馬永勝立馬派人去通知柳主任，並說道：“廠里的榜樣竟然暗暗發表反動言論，這可是一個大新聞！”
大新聞意味着大功績。
想必柳主任很快就會過來的。
男人翻到字典第一頁后，大聲喊道：“有字！”
馬永勝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他吩咐男人讀出來：“大聲的把上面的字讀出來。”
說完后他又補充道：“十六個字，一個字都不能漏。”
男人數了數字數，撓頭道：“這不是十六個字呀？”
孟夏聽到這裏，歪頭看了一眼劉翠。
只見劉翠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
馬永勝完全沒注意到這一細節。
他沉浸在自己馬上要進革委會辦公室的喜悅中，對男人說道：“不是十六個字也大聲讀出來。”
他此時還覺得可能是馬金鳳數錯了字數。
男人用帶有口音的普通話說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眾人聽傻了。
這是反動言論？你馬永勝開什麼玩笑呢？
搞這麼大陣仗，就是為了念這麼一句話？
馬永勝更是傻了。
這跟馬金鳳跟他說的不一樣啊？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他找了一個蹩腳的借口：“是你口音的問題吧。”
但無論什麼樣的口音都不可能把“所求者大必有所忍……”念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領頭的男人有點不耐煩了，他直接奪過男人手裏的字典，翻開一看。
上面赫然寫着八個大字。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只是——這字寫的着實難看了些，就像是剛開始學寫字的人寫的一樣。
因為這字就是一個剛開始學寫字的人寫的。
是的，就是劉翠寫的。
買完新字典后，她想學孟林一樣，在首頁上寫下自己的目標，以此激勵自己。
但由於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怎麼表達內心的想法，索性用了主席的一句話。
就是大家現在看到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
領頭的男人把字典扔給馬永勝：“你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馬永勝這次是真的傻了：“不應該呀，不是這些字……”
他心裏慌的不行。
這時，柳主任到了。
“柳主任。”領頭的男人上前迎接道。
柳主任看着屋子裏亂糟糟一片，明知故問：“怎麼回事？”
領頭的男人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馬永勝連滾帶爬到柳主任跟前兒：“主任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他肯定還有別的反動言論。”
“別的？”柳主任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馬永勝已經調整過心態來了，沒有一開始那麼慌張了。
“我敢保證肯定有別的反動言論。”至於他為什麼敢保證，是因為不保證不行了。
領頭的男人看了一眼柳主任。
柳主任點了一下頭。
領頭的男人這才讓其他人繼續搜查。
這次不僅限於字典了，各種紙質的，如書本呀，稿子呀之類的都統統找了出來。
“這上面沒有。”
“我這邊查了也沒有。”
“……”
馬永勝聽到這些話，臉上的汗越來越多。
孟夏此時靈機一動。
她做了一個護住左邊柜子的假動作，好像在說這個柜子裏有秘密，你們可千萬不要來查呀。
馬永勝“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個小細節。
他眼睛冒着亮光，像是豺狼看到肉一樣，趕忙對領頭的男人說：“在柜子那，一定是藏在柜子那了。”
領頭的男人去柜子裏面翻找，果然，找到了一大堆東西。
馬永勝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
雖然他沒找到字典，但是他找到了其他“好”東西。
領頭的男人看到這些東西后皺了皺眉，然後交給了柳主任。
馬永勝覺得孟林這次絕對死定了。
可下一秒柳主任說的話讓他瞪大了眼睛。
“這筆記做的很詳細呀。”
馬永勝：筆記？
那一沓東西是孟夏給劉翠的告示，還有通知。
劉翠為了明白告示和通知上的內容，會把查到字詞的意思寫在上面。不僅如此，她還寫上了自己的理解。
孟夏這時往前走了一步，看向柳主任。
“主任伯伯，這些都是我媽做的筆記。我媽為了更好地理解廠里的政策和消息，字典不離手，並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名言激勵自己。”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馬永勝：“只是不知道這位伯伯為什麼會覺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是反動的話。”
孟夏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
她媽無論是看字典還是做筆記，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好好學習，積極進取，和反動沒有一點關係。
而且她很巧妙地把主角換了。
這麼一換，讓馬永勝更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沒想到劉翠這麼用功！竟然做了這麼一沓筆記！”
“馬永勝不是說孟林有反動……問題嗎，可字典是人家劉翠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我聽說馬永勝想進革委會辦公室，可人家領導想安排孟林……”
有人順着這人的話說：“也就是說馬永勝為了進革委會辦公室故意潑孟林髒水？”
“這人也太狠毒了吧！”
“孟林一家真可憐，你看這滿地狼藉……”
“……”
劉翠抹了抹眼角，順勢對柳主任說：“不瞞主任你說，我文化水平一般，可我現在成了工人，必須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所以我就想多看一下廠里的通知告示提高一下自己的理論水平，我男人特別支持我，不僅給我講廠里的政策，計劃和任務，還幫我去圖書室借書。”
這話有兩個作用：一是體現她的形象，二是凸顯孟林的形象。
柳主任把目光投向孟林：“你覺得這件事怎麼辦最好。”
孟林現在十分冷靜。
一來他閨女和媳婦兒已經給他做了充足的鋪墊，二來站在他面前的是革委會辦公室的領導。
他看了一眼馬永勝，並沒有說馬永勝為了革委會辦公室的崗位惡意攻擊他的話。
因為崗位的事還沒有確定，這種話不能明着說。
更因為從柳主任到的時間，以及馬永勝和柳主任的互動來看，柳主任並不打算處置馬永勝。
於是他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群眾里有壞人。”
這一句話，就把今天轟轟烈烈的抓反動分子的事件定性為鬧劇。
孟林看着滿地的狼藉，這麼處理確實很憋屈，但是只能忍，因為他要的是行政處革委辦公室的崗位。
柳主任對孟林笑了笑：“我們革委辦正好缺一個筆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