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託付
第二天，母親出去轉悠了半天回來后，就談妥了五六戶人家，還說鎮西頭的張大爺家裏有一隻很大的青石缸，據說已經有上百年了，還是當年土改的時候從地主家分得的，張大爺的兒子兒媳前幾年在一場山洪爆發中雙雙不幸遇難了，留下一兒一女就靠張大爺帶着，現在手頭拮据，也想把石缸賣掉，但是價錢要高一點，指明要李宏毅自己過去談。
李宏毅不禁心裏一動，立即就出門往鎮西頭走去。
作為在這關山鎮地面長大的人，張大爺家的情況他還是清楚大概的，小時候還經常和小夥伴們跑到他家裏玩耍，開朗的張大爺還會時不時的拿出一些水果糖糕點什麼的，分給他們吃。
也許是已經很久沒來過了，李宏毅一進門，不免還是吃了一驚。
灶台間裏冷冷清清的，地上到處是雞屎，估計都已經好久沒打掃了，房梁角落上，都已經佈滿了蜘蛛網灰塵，李宏毅連喊了幾聲后，才從裏面的卧房裏傳來了張大爺沙啞的應答聲。
和以前這裏窗明几淨，充滿着歡聲笑語的印象已完全不一樣。
一跨進裏屋，映入眼帘的，是張大爺那張李宏毅從小就記憶深刻的三進三出的雕花拔步大床，紅色的床幔掛在床頭，兩邊對稱的扶手和床架上，到處雕刻着各式各樣的金、黃、綠三色鏤空裝飾圖案，最前面中間的，是活靈活現的三英戰呂布，堪稱一絕。
據說這張豪華的拔步床，還是從當年方圓百里最大的財主家裏沒收的，張大爺的父輩曾經為解放廣陽和關山鎮運糧抬傷員負過傷，立下過汗馬功勞，打倒土豪劣紳後土改時，就把這張床分給他們家了。
“是李家大小子嗎？來，快進來，到床裏面坐。”
蒼老的張大爺吃力地從床上撐起來靠在床頭，不時的還忍不住發出一陣陣咳嗽。
“大爺，你這是……生病了嗎？”
“沒事，就是昨天上山砍柴被雨淋了一下，有點感冒了，剛才還吃了一片安乃近，把汗出了就好了，你大爺身體還硬朗着呢，沒那麼嬌貴。”
“要不要我幫你……”
“沒事的，聽你媽說，你在城裏和人合夥辦廠了是不是？真有出息！你還小的時候，我就跟你爸說過，你印堂寬廣，將來必定宅心仁厚，能做大事，也不枉你媽辛苦操勞了這麼多年。”
“大爺你還是那麼能說……”
“你要收青石缸是不是？不過大爺讓你過來，並不是要跟你講價錢的，大爺是有一件心事想你能不能幫忙，我看來看去，這關山鎮上，也就屬你媽教養出來的你們李家這幾個後生小輩最有禮數最懂事了，你要能幫我這個忙，不要說青石缸，就是我這張床，我老了后都可以送給你……”
“別！大爺，你這話太重了，我不敢受，都是鄉里鄉親的，你有什麼事儘管說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做……”
“你還記得我那個孫女秋芸嘛？她比你小几歲。”
“記得，好像跟我大妹是同年的……”
“唉，她爸媽不在了后，我也年紀大了，照顧不了她多少，她連高中都沒讀完就輟學了，半個多月前跟我說她現在在廣陽市裏的一家理髮店學手藝，說還是我們這關山鎮南山村書記的大兒子林康裕給介紹的，這林家的小子我還是知道的，從小就弔兒郎當流里流氣的沒個正經事，我很不放心，我這把老骨頭也看不懂現在這世道了，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她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可以的，大爺，你把地址給我，我一回到城裏就去找她。”
“還有，你媽說你在城裏和人合夥辦廠了，那廠里還需要人幹活不？我這個孫女還是挺勤快的，你看能不能在你廠里給她安排個事做，隨便什麼活都行，她要是能在你那裏做事我就放心了，她一個還不諳世事的女孩子，我特別擔心她跟那個林家的臭小子混太熟了，不是什麼好事，不是我說人家，這姓林的家裏三代都不是什麼正經人，我真搞不懂他爹是怎麼當上村書記的……”
“這……”
李宏毅也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就答應了下來：“大爺，沒事，只要她願意干，我給她安排就是。”
“那好！那好！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這都是你媽教育的好啊！要是你爸還在，看到你這麼懂事有出息的，他一定會天天跑到這裏來跟我吹牛。”
張大爺滿是皺紋的額頭頓時就舒展了開來：“我那個青石缸就一直在外面那牆角上，又笨又重的，自從我父親請人搬過來后，幾十年都沒挪動過，你什麼時候要，叫人過來搬就是了，我送給你不要錢……”
“大爺，你不要這樣見外，我不會要你這個青石缸的。”
李宏毅理了理自己思緒，真誠地道：“你這個青石缸是有歷史有故事的，是我們這個關山鎮地面上為數不多的精雕細琢打鑿出來的青石缸，而且你這個還是最大最精緻的，你就好好留着以後給你孫子孫女用吧，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情，我照樣會盡心儘力給你辦的。”
“那……這？……”
“沒什麼，大爺，你從小就關照過我家，特別是我爸不在後，你在這地面上還處處袒護着我媽我們孤兒寡母不受人欺負，在這個關山鎮上，你是我為數不多的值得我敬重的人，秋芸的事，你就放心吧，要是那個姓林的小子敢欺負她，我會幫你收拾他的。”
“那就……李家大小子……李……李宏毅是吧？那就拜託你了！我這把老骨頭……唉，我就這兩個苦命的孩子了，特別是這個秋芸，一個女孩子到外面去闖蕩，最讓我揪心，唉，本來好好的一家人，在她還無憂無慮上初中的時候，她爸媽就這麼突然沒了……”
“……”
許久，一直等到已老淚縱橫的張大爺完全平復后，李宏毅才離開。
林康裕！
李宏毅可是最清楚這是個什麼人了，打小就沒見他干過幾件人事。
張大爺所說的秋芸學手藝的理髮店，李宏毅擔心的，不要是這個年代曾經遍佈城市角落的，夜晚燈光朦朧的那種有色髮廊。
他自然不會跟張大爺去說這種還只是可能的猜測。
這還是個城鄉差別巨大、正開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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