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夢裏老家
人生的旅途無非是從心靈的港灣到夢想的比岸,一個是家鄉一個是遠方,一處很清晰一處很渺茫。
當那渺茫逐漸變得清晰,老家就成了你的遠方。
心是牽挂天生的土壤,當你打起行囊,思念的種子就埋進了你的心房,從你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那埋下的種子就開始生根發芽,而且走得越遠,思念的根越深,走得越久,思念的情越長。
一旦有一天,當老家變成了故鄉,你就會覺得,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麼令人嚮往,都不如老家的一捧泥土芳香。
當歲月流逝,鬢染成霜,那股子老家情結更會魂縈夢繞,牽動心腸。
此時,夢裏老家就像一壇陳年的酒,醉人酣暢。
醒來,一切的一切都彷彿昨日,是那般美好,哪怕是幾多傻事和荒唐,都顯得彌足珍貴,令人難忘。
即使是那些曾經被忽略的看似不起眼的枝梢末節,如今都成了美好回憶里的花絮,而有些當年沒有理清的頭緒,也變得非常透徹清晰。
只是那一樁樁一件件往事早已遙不可及,就連一絲悔過都沒有了餘地,而所有感謝或者抱歉也已失去意義,剩下的是暗自的神傷和默念的祝福,還有舉杯向月,感慨或者遙望……
這是外公今生的領悟和老家情懷。
當外公走過歲月,歷盡滄桑,多少年又多少年過去,他始終念念不忘的還是當年的老家。
外公的夢裏再現的總是長白山余脈和松遼平原接壤的一個地方。
那是一處三面有起伏山巒,旁邊有彎彎的小河,四周有大片田野的靜謐村莊,那是一段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開始的舊日時光。
當一聲聲報曉的雞鳴和狗吠喚醒清晨,太陽出來了,雲霧開始慢慢散去,漸漸露出了藍天和白雲。
在藍天和白雲的映襯下,外公的老家就像是一幅多彩的畫卷,畫卷上一排排茅草房,房頂上升騰着縷縷炊煙,彷彿不甘寂寞地正上演着飛天的神話。
村莊旁邊,那條銀鏈般的小河,不知從哪年哪月哪一天開始,在在山間、田野和荒灘上劃出一道歲月的溝痕,清清的水流,填平坑窪,越過石坎,衝出漩渦,穿過田野,九曲迴環地向遠方伸展而去。
村莊前後四趟房舍,四十幾戶人家,不論大小,都有籬笆圍城的庭院,前面是菜園,後面有果樹。
菜園裏少不了黃瓜架,豆角秧,夏季里四周還開滿向日葵花。
庭院裏有倉房、畜欄和禽舍,白日裏成群的雞鴨鵝嘰嘰嘎嘎,還有貓捉老鼠,小狗看家。
大門院外右側有或大或小的柴禾垛,左側也有栽種青龍樹觀音柳的,下面或擺上一兩個青石座或放上個木墩,各有不同。
村莊裏有縱橫兩條土路,土路交叉的十字路口是一塊廣闊地,空地旁邊有一棵粗壯挺拔,虯枝蒼勁的大柳樹,從春到秋飄動着柔曼的枝條。
大柳樹上幾處滄桑的樹眼像一位家族老者時刻關注着屯裏人。
在那棵大柳樹的枝椏上,懸挂着一柄犁鏵,旁邊繫着一個小鐵鎚,那是生產隊召集社員用的“響鐘”,鐵鎚敲在犁鏵上就會發出脆響,響聲能傳遍整個村屯。
大柳樹是麻雀的天堂,夏天也是人們談笑乘涼的好地方。
在那棵大柳樹下有一個青石台,平時孩子們在上面拍皮球,歘嘎拉哈,每天社員聚集的時候,生產隊長或者外公就會站在青石台上講話。
大柳樹旁邊不遠有一眼轆轤水井,這裏是鄉親們擔水和經常聚集的地方,屯子裏很多風聞趣事都會在這裏演變成一場盛宴和歡笑,然後鄉親們再把它連同打滿的水的木桶挑回家。
在這座村莊的前面是幾畝良田和一條源於山泉的小溪,過南橋是鄉親們習慣稱為社的生產隊部和打穀場院。
屯后是一道山崗,栽着一大片松樹和楊林,過後崗又是一個向陽的山溝,那裏是打柴場,也是屯裏逝去人的墳塋地。
屯東是大片良田,走二里路還可見一處清冽的山泉和一個天然的小水庫。
在那個山泉旁邊有一個四合小院,周圍有參地、果園和養鹿場。這曾是一個地主莊園,土改之後,這裏已收歸集體所有。
屯西除了平整的良田和向北流去的一條小河,還有一條連接城鄉的沙土大道。
清明一過,村莊裏燕落鷹飛,房前屋后的一簇簇果樹陸續開滿各色花朵,招引來飛舞的蜜蜂和蝴蝶。遠處的山林樹木和周圍的大片田野也着上淡綠,到處彰顯着盎然春意。
夏天來了,早晚蛙聲一片,村前那條小河更是熱鬧非凡,彎彎的石拱小橋下是婦女和花姑娘們洗衣槌被的去處,而整個小河是孩子們戲耍的天堂,洗澡,捉泥鰍,玩泥巴,盡情地變換着各種花樣。
秋天到了,田野滿地金黃,穀物到處飄香,社員們揮舞着鐮刀忙着收割,馬車夫甩着紅纓長鞭,駕着大馬車載着滿滿的收穫,馬兒響着鈴鐺,在田野和打穀場間來回穿梭。
秋後,打穀場上更是一片繁忙景象。
打穀場上四周堆滿了糧垛,中間寬闊平坦的場院上一匹匹馬牽着石磙連成排一圈圈碾壓着穀物,社員們也圍成一圈,不停地揮舞着連屜,當穀物攢成堆,便藉著風力用木杴開始揚場,飛走了灰塵和穀殼,落下了金黃的谷糧。
這時的打穀場也是孩子們戲耍的天堂,在草堆上翻跟頭打滾,在谷垛中捉迷藏。
等到了冬天,下過幾場雪之後,山川田野一片潔白,村莊裏的茅草房也披上了厚厚一層白雪,彷彿這是個童話世界,各家各戶房檐下的一串串紅辣椒和黃苞米為這個童話世界着上了亮麗的色彩。
那些臉蛋凍得像紅蘋果一樣的孩童,男孩戴着棉帽和手套,女孩穿着紅紅綠綠的花棉襖,堆雪人,打雪仗,放爬犁,玩陀螺,滑冰車,踢毽子,捕麻雀,能把一個寒冷的冬天玩出火熱。
而在屋裏,火盆坐在炕上,老人們抽着旱煙,盤腿坐在火盆旁給小孩子們烤地瓜、土豆,偶爾也燒幾隻麻雀給孩子們解解饞。
逢年過節,村屯裏有各種風俗,婚喪嫁娶,更是人情味十足。
你家事就是我家事,大家的事就是你我的事。鄰里鄉親和睦相處,老少爺們論着輩分,都是屯親。
屯子裏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父老鄉親就在這裏守候着黑土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地打糧,靠天吃飯,過着毛驢拉磨的日子。
這就是外公的夢裏老家。
老家雖然美麗卻難掩貧窮,雖然恬靜卻也伴隨着惆悵,鄉親們純樸中有憂傷,善良里也難免生出是非和荒唐。
外公的老家那一幕幕一樁樁往事,既讓人忍俊不禁,又讓人思索遐想,那滋味是東北豬肉、酸菜燉粉條的味道,那味道是黑土地上原生態的土色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