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溪蘭燼此人,也是難得的天才,二十歲成功結嬰,凡事一點即通,雜學頗多,神秘莫測,性邪乖僻。”說書先生揮着手,語氣抑揚頓挫,情感相當豐富,“據傳,溪蘭燼年幼時遭仇家追殺,父母雙亡,仇家將其丟下了萬魔淵,千萬年來,唯有他從淵底爬了上來。”
溪蘭燼正用潔凈術清潔着桌面,聽到這一句,動作微微一頓,竄出股若有若無的熟悉感。
是老胡跟他侃大山的時候說過嗎?
可能是說過的,八成當時他在注意小謝的情況,敷衍着沒太注意聽。
隨着說書先生的聲音,他腦海里模糊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
萬魔淵是一個……很死寂的地方。
那附近的天空陰沉沉的,周圍百里寸草不生,淵上浮動着詭譎的黑霧,底下深不見底。
墜落萬魔淵的人,從未爬上來過。
蒼鷺洲的魔修對萬魔淵避之不及,但又懷有詭異的崇敬。
傳聞萬魔淵下積存着世間的怨、憎、怒氣,沉睡着一股可怕的力量——這個傳言在五百年前得到了證實,正魔兩道混戰之際,局面僵持不下時,魔修連屠數座凡人城池,祭了數十萬人,喚醒了淵底的那股力量。
由世間無數負面存在雜糅而成的力量,化作了一個人,或者說似人非人的東西,凡人見之即死,修士也難以抵禦,神魂會被祂污染,變得瘋狂嗜殺。
魔修稱其為魔祖。
但這東西敵我不分,完全不可控。
在接連死了幾大魔君后,意識到玩大了的魔修們不得不暫時與正道和解,聯手誅殺魔祖。
事了之後,雙方元氣大傷,魔門更是一蹶不振,龜縮在蒼鷺洲休養生息,不敢再犯。
嘖,這不是活該嗎。
溪蘭燼心想。
“六百多年前,正魔兩道的關係不似如今,彼時雙方勢均力敵,決意休戰,求取共存和緩關係。魔門送來幾個修士,到正道第一大宗澹月宗,進行修行感悟。”
“其中一人,正是彼時在魔門方聲名鵲起的溪蘭燼。”
說書先生悠悠道:“這位溪少主與謝仙尊之間不死不休的宿怨,便是在澹月宗里生出……”
溪蘭燼聽得津津有味,磕着瓜子嗯嗯點頭:“這我熟,正魔不兩立嘛。”
話音才落,身邊的謝拾檀面無表情地一彈指。
他還沒有恢復,但本體吸收月華稍作修養后,略有所好轉,所以這道指風依舊極為凜冽,“啪”地越過結界,打在說書先生身邊的小金鐘上。
“當”的一聲響起,整座茶樓都是一靜。
來往千里樓的修士里,不乏有些大能,底下的說書先生說民間話本,難免會說到大能頭上,引得對方不快,所以說書先生身邊放了個金鐘。
若是說得人家不樂意了,彈一下金鐘,就能示意換一個了。
這東西也不是隨便就能彈的,靈力指風要能穿過說書先生身邊的結界,還要敲得動那個特製的小金鐘。
在場的修士臉色都是一變,忍不住四下打量起來。
哪位大佬竟然在現場?
說書先生的職業素養非常高,話音一滯后,眼睛都沒帶眨,非常從容地轉移話鋒:“接下來,咱們再說說這澹月宗宗主的故事……”
溪蘭燼:“?”
溪蘭燼茫然:“他怎麼不說了?”
謝拾檀收回手,臉色冷懨懨的:“或許是發現自己在胡言亂語了。”
胡言亂語怎麼了,我們小老百姓就好這口。
溪蘭燼心裏小聲嗶嗶,又喝了口茶,側耳聽了會兒,感覺有點乏味,他對德高望重的澹月宗宗主實在不太感興趣,轉而去聽其他人的談話。
片刻之後,溪蘭燼忍不住又轉過頭來。
他總覺得,從方才起,就有人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轉過頭,視線就落在了小謝美貌的臉上。
小謝偏着頭,一動不動地對着他的方向。
……是錯覺吧,小謝又看不見。
溪蘭燼又別開臉,繼續聽隔壁桌的八卦。
依舊如芒在背。
半盞茶時間不到,溪蘭燼終於忍不住扭回頭:“小謝,你是在看我嗎?”
按小謝的臭脾氣,溪蘭燼還以為不會得到回答,沒想到謝拾檀很平靜地“嗯”了聲。
溪蘭燼感到莫名好笑:“怎麼了嘛?光盯着我又不說。”
謝拾檀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默然片刻,俊美如琢的白髮少年開口:“你叫什麼?”
“……”
溪蘭燼一時無語,忍不住碎碎念叨:“難怪你一直沒叫過我,方才還欲言又止的,是不好意思問吧?咱倆都這麼熟了,你卻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算了,看在你毛茸茸的份上,姑且原諒你了,我叫談溪。”
不是他想聽到的名字。
謝拾檀薄唇緊抿,注意着溪蘭燼的一舉一動,靜靜地坐在一旁,不再言語。
看謝拾檀不說話了,溪蘭燼也沒多在意,繼續聽隔壁桌的八卦。
側耳聽了片刻,他眼角一亮,扯了扯謝拾檀的袖子,小小聲道:“小謝,我聽附近一桌修士說,若手上有什麼秘聞,可以在千里樓投稿給千里順風行,他們若是選中,就會用他們的方法傳出去。”
謝拾檀:“嗯?”
溪蘭燼腆着臉,從懷裏掏出昨晚寫的東西:“我想去投稿。”
頓了頓,他期待地望着謝拾檀:“小謝,我看你好像知道很多事,那你對妄生仙尊了解嗎?他有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者愛好?”
謝拾檀咀嚼般低聲重複:“愛好。”
溪蘭燼眼睛閃亮亮的,舉着小毛筆,嗯嗯點頭。
謝拾檀認真地思考了會兒,搖頭:“沒有。”
溪蘭燼不敢置信,咬着筆尖咕噥:“是人怎麼會沒有喜好呢?他修為那麼高,不會是喜歡閉關修鍊吧?難怪在雪山上閉關幾百年足不出戶,噫,好悶。”
聽到這聲評價,謝拾檀擰起眉,努力思索了一番:“會吹簫?”
溪蘭燼添油加醋:“熱愛音樂!還有嗎?”
謝拾檀:“略懂丹青。”
“畫畫大手,太太——”溪蘭燼繼續添油加醋,“對了,謝拾檀長得好看嗎?”
謝拾檀安靜了幾秒,嘴唇動了動:“你覺得呢?”
溪蘭燼低頭唰唰修改着稿子的細節,隨口回道:“連名字都這麼好聽,我覺得他應該長得很好看。”
想了想,又哄人似的,抬頭笑眯眯地補充:“但肯定沒有我們小謝好看。”
我們小謝,玉潤冰清,天人之姿,國色天香!
謝拾檀:“……”
溪蘭燼刪刪改改,在說書人拖長了調子的新故事裏,悶頭完成了自己的終稿,滿意地看了兩遍:“好了,我們去投稿吧。”
謝拾檀:“寫的什麼?”
溪蘭燼頭一次干這種蹭熱度捆綁炒CP的事,本來還興沖沖的,一瞅向小謝清冷漂亮的臉蛋,又莫名生出點不好意思,局促地摸了摸鼻尖:“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話罷,他起身找千里樓的小二,說明了來意。
方才還對溪蘭燼橫眉的小二一聽,態度好了不少,帶着倆人往樓下走,穿過層結界后,走向千里樓不隨意對外開放的新區域:“投稿的地方在後院,閣下遞交了文稿后,可以在大堂里稍候片刻。”
結界之後的後院與前院又是不一樣的風格,前院雅緻精巧,後院華麗氣派,以靈石為欄,整個後院包裹在絲絲縷縷溢出的乳白色靈氣中,氤氳蒙蒙,好似仙境,靈氣是外頭的數十倍,一走進來,經脈都舒展開來了,甚是舒適。
小二頗為驕傲自家的地盤,每一個他引進來的人,都會被千里順風行的大手筆震驚到,他看向身後的倆人,準備日常欣賞一番他們臉上的吃驚表情。
卻見到紅衣服那個閑庭信步,跟來自家後花園似的,笑眯眯地左右觀望了一眼,沒露出什麼異色,後面白衣服的白綾蒙眼,步伐亦從容,似乎並未察覺。
嘁,一個睜眼瞎,一個瞎。
小二腹誹了一番,繼續道:“初審通過後,會另外有人來帶您去商討,若終審也過了,樓里會視您的帖文內容,給予合適的報酬。您盡可放心,我們樓里做事妥當,不論您投的是什麼內容,都不會外泄出您的身份,引來仇家。”
溪蘭燼越聽越覺得有意思:“還有報酬?”
小二笑道:“像是無極門宗主扒灰的事,那位爆料的修士得到了一萬上品靈石的報酬,無極門至今也沒追尋到是誰投的帖,所以客官盡可放心,我們是專業的。”
溪蘭燼禁不住鼓掌。
太會做生意了,難怪千里順風行能做大做強。
到了個漆紅的房門前,遞交進自己的稿子后,溪蘭燼和謝拾檀被請到了大堂,等待初審消息。
這邊的大堂和方才進來的那個也不太一樣,水紋般的結界將每個空間都隔開來了,人影與聲音都朦朦朧朧的,聽不清楚。
溪蘭燼安然坐下,翹着二郎腿,掏出儲物玉牌里還剩的小紅果往嘴裏扔。
大堂里坐着的修士不多,雖然有結界擋開,但效果似乎不太行,坐在隔壁的倆人的絮絮低語清晰傳來。
和之前樓上的人一樣,他們也在討論“化南秘境”,顯然算是個時下熱點。
溪蘭燼聽了幾耳朵,對這些修士口中的化南秘境生出些好奇,托着下巴,轉回來望着謝拾檀,眼巴巴的。
跟只無辜盯着人看的小動物似的。
謝拾檀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氣:“做什麼。”
“小謝小謝,化南秘境是什麼?”
溪蘭燼現在覺得,小謝像本行走的修真界百科全書,人文地理無一不通,啟動辦法就是真誠地叫兩聲“小謝小謝”。
和他以前用的“小度小度”有異曲同工之妙。
百科小謝果然給出了回答:“五十年一開的秘境,金丹以下方可進入。”
在此之上的修士靈力波動會讓秘境崩塌,所以有所限制。
這個秘境由來已久,是上古秘境的一個殘片,幸運的話,能在裏面搜羅到意想不到的好東西,所以關注的人不少。
溪蘭燼恍然大悟,就方才那倆人的話,還想再問點什麼,一個蒙面的女子走到結界外,輕輕敲了敲波動的水門,朝着兩人一揖,含笑傳音道:“恭喜客人,您已通過初審,我們大人現在想與客人商討一番,請隨我來。”
不出所料啊。
妄生仙尊熱度那麼高,只是之前沒人敢談及仙尊,現在有人敢了,千里順風行應當也不會介意冒這個險。
溪蘭燼勾了勾唇角,起身跟着這蒙面女子回到後院。
走到扇白色的房門前時,女子忍不住看了眼溪蘭燼身後跟着的謝拾檀,低聲提醒道:“客人,您最好一個人進去。”
來這投稿,乾的是得罪人的事,只見過悄咪咪獨自來的,沒見過帶條尾巴的,不害怕么?
哪怕是親生父子或道侶,都有反目的時候呢,萬一被背叛了,捅出身份,別人找麻煩找不到千里順風行頭上,也能找到投稿人頭上。
溪蘭燼腦子一轉,就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擺了擺手,相當自信:“無妨,他不會說出去的。”
就小謝這冷若冰霜、捅一下吱一聲的性子,才沒那麼無聊去背叛他。
再說了,人家妄生仙尊忙着閉關呢,又不知道自己被蹭了。
女子聞言,也不再說什麼,躬身拉開門,請倆人進去。
千里順風行並無只有一人能進去的規矩,也就是看在這紅衣少年生得好看的份上,她才不忍心提點了下。
溪蘭燼抬步跨進門內,入目是一扇玉屏風,上面並未雕刻什麼,而是天然形成的山水之景,靈氣四溢。
屏風后的人似乎在反覆翻閱着手裏的稿子,嘖嘖聲中帶着讚歎,聽到腳步聲,聲音染着笑:“哦?來了啊,這位道友,你投的‘我與妄生仙尊二三事’,我覺得非常有意思,決定直接拍板了。你可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謝拾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