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侶
是夜，酒店外的雷雨仍未停歇，隨着鐘聲敲響，今晚的投票時間又來臨了。
談判長桌上，點燃的蠟燭還剩10根，先前被處決的趙岩的屍體，早已被系統自動清理。
中央的LED屏幕再度亮起，上面照例顯示出了一行血紅加粗的大字：
【請在晚10點鐘之前完成匿名投票，非特殊情況不可棄票。】
倖存玩家到齊，這一次他們明顯適應了不少，但緊張氣氛仍在，對彼此的懷疑也只增不減。
依據昨晚的戰略，如果今天張北遷選擇指證華越說謊，那麼華越就要出來和他對峙，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對跳占卜師，事實上華越也的確做好了這一準備。
孟鯨暗中瞥向張北遷，她發現張北遷還是那副陰沉寡言的樣子，似乎並沒有打算為難華越。
既然敵方按兵不動，那麼己方就沒必要吸引注意力，先觀察觀察形勢再說。
她雙手在桌面虛按，示意華越保持沉默。
她知道華越看得見。
但兩人沒想到的是，其實今晚根本不是華越和張北遷的對決時刻，這遊戲最刺激的地方就在於，你永遠無法預料下一秒會是誰起身帶節奏，又會將本場的焦點引向哪裏。
這次首先開口的，居然是那位梳雙馬尾的蘿莉武茜茜。
武茜茜說：“先別管投誰的票哈，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咱們隊伍里有情侶，遊戲有制定情侶一定同陣營的規則嗎？”
對面的馮瑤好奇：“誰是情侶？”
“就1號和2號啊。”武茜茜理直氣壯一指，“今天我去頂樓找技能卡，正好看見他倆拉拉扯扯進了觀景台，出來時動作也很親密，肯定是情侶！”
此言一出，全場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在了周麥和陸海的身上。
周麥面無表情，手指卻已經在桌底攥緊，直攥得受傷的掌心生疼。
相比之下，陸海的心理素質則要更強，他當即冷聲反問。
“怎麼了，這個遊戲裏有多少情侶，組隊通關的概率又有多大，你覺得情侶都必須死？你沒談過戀愛？”
武茜茜被他懟得一時語塞：“……我就是據實陳述，給大家提供一些信息而已，你凶什麼？我只不過想知道，情侶究竟會不會同陣營，如果不是同陣營，你倆很可能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被對方出賣了呢。”
“我看很有可能。”聽了這話，旁邊的李鋒頓時又燃起了新的靈感，他侃侃而談，“咱們隊伍里有一對姐弟，還有一對情侶，關係都很密切，總不可能都是同陣營吧？至少也得有一個幽靈。現在姐弟組隊死了弟弟，情侶組隊全活着，那我們就從他倆當中投一個出去，勝算是很大的。”
陸海用力咬了下后槽牙：“李先生，我昨夜就覺得你不對勁了，你一直試圖控場帶節奏，說投誰就投誰，也不仔細分析全憑臆測——這完全不是好人的邏輯，這是幽靈擾亂視聽的戰術。”
“扯淡，我早說過了，這種真會死人的遊戲談邏輯沒用處，本身就得多方面考慮，我是在為好人提供思路。”李鋒鄙夷笑道，“要不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人家姐弟倆開場時就大方承認，你倆還藏着掖着不敢讓我們發現——該不會你倆都是幽靈，所以才單獨行動吧？那倒是也算同陣營。”
“是不是情侶，屬於我們的私人問題，我沒有義務廣而告之。”
“呵呵，那你就要承擔被懷疑的後果，我保持剛才的提議，情侶先出局一個；如果占卜師還活着，晚上驗另一個，到時候答案就很明顯了。”
孫佳卉若有所思：“占卜師應該還活着吧？”
“別問，活不活着的都先不用出來，現在也不是需要占卜師現身的輪次，按我說的去做，晚上直接驗人就行了。”李鋒強勢抬手，一副指點江山的姿態，“我們目前要考慮的，是1號和2號到底投誰，盡量別分票，分票容易平票——平票不處決，會進入平安夜的。”
“……”
孫佳卉沒好氣翻了個白眼，顯然是懶得搭理他。
周麥猛地抬頭，眼神漸冷：“李先生，你就算是好人陣營，也是個暴民，只會帶偏遊戲方向，讓平民內訌，讓幽靈看熱鬧。”
“恰恰相反，我認為自己的判斷是絕對正確的。”
“那你告訴我，昨晚處決的8號玩家是不是幽靈？你怎麼判斷他一定是幽靈？”
李鋒頓了一頓：“就算不能佐證，投8號出去也沒問題，在沒有任何有效信息的情況下，投個最具威脅的玩家出局，不是對大家都有好處嗎？”
“你這只是在強詞奪理，你針對我們針對得毫無依據。”
“能算毫無依據嗎？不信你問問，我現在建議投你，大家跟不跟票？他們是不是也這麼想的？”
周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正視李鋒充滿戲謔的目光，不要閃避。
她能感覺到，此刻已經有玩家準備去摸投票器了，自己必須儘快思考出一套足以說服眾人的話術，否則今夜必死無疑。
可誰知她還沒開口，馮瑤倒是開了口。
馮瑤詢問李鋒：“李先生，你認為他倆當中誰才是真正的幽靈？我覺得情侶同是幽靈的概率其實很低。”
“低不低的，反正50％的幾率，投對了最好，投錯了晚上占卜師一驗，明天繼續投。”
“萬一他倆真的都不是呢？現在投出個好人，晚上幽靈再殺個好人，那咱們的輪次就太落後了，很劣勢啊。”
李鋒不耐煩了：“你這小丫頭快別搗亂了，不會玩就跟着投，本來就只有一個小時的發言時間，你還凈說些沒用的。”
“……”
馮瑤無奈噤聲。
眼看着落地鐘的指針，正在無限接近10點鐘的位置，這時忽聽陸海低笑了一聲，他挑釁地看向李鋒。
“你之前不還說要優先投票威脅性強的玩家了嗎？如果我是幽靈，今晚必殺你。”
李鋒果然還挺容易被激怒的，他立刻就把矛頭對準了陸海。
“瞧瞧，急眼了吧，自爆了吧？放心，你活不過今晚——大家先投2號！他一看就屬於會下狠手的那種人，咱們不能留個定時炸.彈到夜裏！”
處於混沌狀態的周麥，終於反應過來了陸海打算幹什麼，他是想替她吸引火力，把自己打成焦點位。
她慌張起來，本能地想要說幾句救下他，結果陸海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他拍案而起，帶着孤注一擲的氣勢，驀然吼了一嗓子：“那就投我，投啊！親眼看我是不是幽靈，親眼看你們的判斷錯沒錯！”
“不不不……”她拚命搖頭，“3號才是幽靈，投3號，大家都投3號啊！”
翟子淵並不是很擅長這種類型的遊戲，但他還記得詳細規則，正因為記得，才越聽越覺得奇怪。
他朝對面的孟鯨打了個手勢，困惑詢問：“按理說被處決的玩家不會當場公佈身份吧？昨天的趙先生也沒公佈，那我們怎麼知道判斷的對錯？”
他不知道，但孟鯨知道，畢竟陸海不是幽靈，而能夠當場自證的唯一身份，當初身份介紹里也寫得清清楚楚。
不過她不能明說，說了玩家們就會改變主意，很可能會轉投周麥。
這樣的時刻，放棄陸海是最明智的選擇。
她沒回答，只是假意嘆了口氣，讓翟子淵去看落地鐘的時間。
“我們來不及深入討論了，翟先生。”
大屏幕已經開始倒計時，出於必須儘快投票的緊迫感，玩家們也不再管誰還在說什麼，紛紛在投票器上輸入編號。
在那短暫又漫長的統計票數的十秒里，周麥和陸海互相看向對方，周麥眼眶通紅，陸海卻在朝她溫柔地笑。
他探身過去，安慰似地握住了她的手。
“沒關係的麥麥。”
怎麼樣都沒關係，反正早在意識到她是幽靈的那一刻，他就有為她赴死的覺悟了。
計時結束。
大屏幕公佈票數。
【玩家周麥——票數2
玩家陸海——票數5
玩家李鋒——票數3】
【玩家陸海接受處決。】
周麥盯着陸海的票數愣了兩秒，進而情緒徹底崩潰，她難以置信地嘶喊出聲。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三票？為什麼只有三票？！”
別人不懂她這話的意思，可孟鯨和華越是懂的。
因為在周麥的認知里，自己和陸海一定都會投李鋒，孟鯨和華越身為隊友，理應也幫自己投李鋒。
如果是那樣，今夜4票對4票，就能構成平安夜。
但現實卻是李鋒只有3票，她預想中的隊友，至少有一人沒有給李鋒上票。
孟鯨擔心周麥當場發瘋，再把自己和華越暴露出來，恰好此時大屏幕上又出現了新的文字提示，她迅速一指，提高音量，試圖吸引其餘玩家的注意力。
“那寫着什麼？”
【玩家陸海身份為驅魔獵人，請在倒計時結束前輸入玩家編號。】
……沒錯，正如她猜測的那樣，陸海是全場唯一能當眾證明的身份。
如果驅魔獵人被投票出局，則可以指定一名玩家同時出局。
這個事實一公佈，看得出在座的所有玩家都很震驚，尤其是李鋒。
李鋒意識到陸海的眼神已經鎖定了自己，充滿將死之人的嘲諷與癲狂，他脊背生寒，結結巴巴辯解。
“你……你是好人的話，就不能選我啊，我也是好人，你……你得選一個幽靈帶走……”
陸海的手指離開了投票器，他側頭看着李鋒，聲音沙啞，切齒冷笑。
“我就是要帶走你，免得你繼續亂帶節奏，冤枉像我和麥麥一樣的好人。”
“……”
“你活該。”
他其實能猜出李鋒是好人陣營。
但周麥是幽靈，他要的是周麥能贏。
所以好人出局得越多越好，也包括他自己。
大屏幕倒計時結束，這次只有簡潔的四個字:
【技能生效】
在天花板降下繩索，勒住陸海脖頸的同一時刻，從李鋒身後的牆壁里，突然探出了一支黑洞洞的槍口。
槍口火光乍現，子彈呼嘯而出，當場擊碎了李鋒的後腦。
粘稠渾濁的腦漿混合著鮮血潑灑在桌面，他像塊破抹布一樣癱軟下去。
而陸海就弔死在他的旁邊，相鄰的2號與3號位，蠟燭雙雙熄滅。
整座酒店大廳都回蕩着周麥撕心裂肺的哭聲，她甚至觸碰不到陸海的屍體，也來不及給愛人最後一次擁抱。
這是最深刻的絕望。
武茜茜起身要走時，朝她望去一眼，忍不住“嘖”了一聲，嬌里嬌氣地評論。
“所以說情侶最好就不要組隊，總得有一個先死吧？”
馮瑤聞言解釋：“我以前聽人說，貌似情侶同時綁定遊戲，就直接默認組隊，不需要再另行簽訂組隊契約。”
“噢，那沒辦法了，規則的不可抗力。”武茜茜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只能算他們倒霉。”
畢竟在神明遊戲裏，一切的生離死別都是常事，只是旁人冷漠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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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12點的鐘聲響過，孟鯨照例拿着那把剔骨刀走出房間。
這是幽靈獵殺的第三夜。
華越這次也出來得很早，已經在門口等她了，他環着雙臂靠在牆邊，長身玉立，怎麼看都很風度翩翩。
但孟鯨很清楚，這個男人的黑心程度與自己不相上下。
正因如此，他和她才非常適合做隊友。
她平淡問候：“晚上好，華先生傷口還疼嗎？”
華越笑了：“疼是肯定疼，不過也不太嚴重，反正在遊戲裏受到的傷害，通關之後都會恢復的。”
這是遊戲的機制之一。
“周小姐還沒來。”
“她估計需要一些時間來緩和情緒。”
孟鯨若有所思:“李鋒今晚得了三票，最後那票是華先生投的嗎？”
“我沒投。”華越倒是承認得很爽快，“我以為是你投的。”
“我也沒投。”她一搖頭，“我可以保護隊友，但沒義務保護隊友家屬。”
在明知陸海大概率是驅魔獵人，並且可能選李鋒同時出局的情況下，她當然要投陸海一票。
能淘汰兩個好人，大幅增加幽靈優勢，這是最優收益。
她送給周麥那張特殊技能卡，與她選擇最優收益的行為，並不衝突。
她從不做其他感性考慮，只要贏。
毋庸置疑，華越也一樣。
聽得華越又問:“既然不是你，也不是我，最後那票到底是誰投的？”
“我感覺是11號翟子淵。”
“翟子淵？”
孟鯨點頭：“我懷疑他從昨天開始就在給李鋒上票了，今天發現李鋒是三票，他表情明顯也很失望。”
“說實話，我暫時還沒注意到他。”
“我們總要分工明確，注意不同的人。”孟鯨說，“這位翟先生人不算太聰明，情緒想法都寫在臉上，很好猜透，也很容易被錯誤引導。”
“那你的意思是……”
“可以先留他一條命。”
“好，聽你的，現在我們要解決的另一個問題是，到底是誰投了周小姐兩票。”
李鋒當時那麼瘋狂帶節奏，陸海還在把火力往自己身上引，玩家們通常會在他們兩人之中動票，結果卻有人分了兩票給周麥。
能察覺到周麥才是真正幽靈的人，判斷力必定敏銳。
這時孟鯨轉過頭去，她看見周麥正從右側的樓梯處，緩步走上來。
這一次，周麥沒再選擇先前一直使用的彈簧弓，取而代之的，是手裏的一把鋒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