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孟鯨一直很關心弟弟孟旭的精神狀況,因為擔憂他突然被卷進遊戲而暴躁焦慮,從而失去對遊戲的正確判斷。
所以直到進入房間之前,她都在試圖溫柔地囑咐他,要足夠認真地對待這場遊戲。
可惜孟旭並不領情,只覺得她啰嗦,他不耐煩甩開了她的手。
“滾吧煩死了,你自己通關了嗎就來教我?輪得到你來教我嗎,說不定你今晚就被幽靈殺了!”
“……”
“爸媽說得沒錯,你活着就是浪費糧食!”
路過走廊的幾名玩家都目睹了這一幕,有人確實同情,有人則是純看熱鬧。
翟子淵本來是想說句公道話的,但轉念一想人家姐弟倆的私事,自己貿然評論也不太合適,於是嘆了口氣,默默離開了。
孟鯨紅着眼眶,低頭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房門隔絕了視線,門鎖發出“咔噠”一聲輕響,也像是觸動了某個潛藏的機關。
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忽而撩了一下自鬢邊垂落的長發,等再抬起頭來時,已經換了一副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表情。
她隨手脫掉外套,走去旁邊的浴室洗了把臉,又用隨身攜帶的發繩紮起了頭髮。
做完這一切,她環視了一圈房間佈局。
總體而言,這裏的房間和普通酒店的房間,倒也沒什麼兩樣,只是裝修更陳舊,設施更簡陋一點罷了。
衣櫃裏空空如也,並沒給玩家準備任何換洗的衣服,或許是為了給幽靈製造難度,獵殺目標時要避免濺上血跡。
除此之外,唯一能引起她興趣的,就是與床鋪並排擺放的寫字桌上,那面邊緣不規則的鏡子。
恰好此時,牆上金屬殼生鏽的掛鐘,緩慢遲鈍地敲響了十二聲。
午夜到臨了。
孟鯨凝神細聽,沒有聽到除自己房間以外,任何來自其他房間的動靜,看來這裏的隔音足夠好,可以放心。
她從口袋裏拿出那張黑金的身份卡,扔在了桌面上。
卡上血紅扭曲的字體,正對着頭頂的燈光,格外刺眼。
幽靈。
她等了一會兒,等到鏡中自己的影像,如同被風吹皺的水面,逐漸模糊。
身披黑色斗篷的無臉死神,終於佔據了全部的鏡面,它向她伸出一雙只剩森森白骨的爪子,爪子裏捧着三樣可供選擇的武器。
鐵絲扭成的繩索,搭配兩支箭的彈簧弓,尖頭剔骨刀。
她略作思考,最終拿起了那把刀。
在她做出選擇的瞬間,無臉死神重新退回鏡子裏,消失了。
她向後靠上椅背,舉刀對着燈光端詳,刀鋒折射的寒芒掠過她眼底,她唇角悄然勾起若有似無的微笑。
她很耐心地坐到了12點半,估摸着自己的隊友差不多也該出門了,這才慢條斯理起身,順便從浴室扯了條白毛巾帶上,踱步出了房間。
她的房間在三樓,走廊里空蕩蕩的,全部房門緊閉,暫時沒見人出來。
不多時,感覺樓梯口的燈影一晃,有人正從四樓走下來。
幾乎是同一時刻,另一人也從二樓走了上來。
染着金色短髮的清冷美女周麥,以及穿白襯衫溫文儒雅的華越先生,是幽靈團隊的另外兩人。
三方會合。
孟鯨倚在門邊,看着兩位神情複雜的隊友,瞭然一笑。
她說:“二位見到是我覺得很失望,對吧?”
周麥沒說話,華越倒是委婉地解釋了一下。
“孟小姐別誤會,我們是怕你善良心軟,不太適合幽靈的角色。”
“適不適合的,身份卡也定了,又沒選擇。”孟鯨緩聲回答,“不用擔心,我一向尊重遊戲規則,該怎麼玩就怎麼玩,不會拖隊伍後腿的。”
華越和周麥對視一眼,兩人明顯感覺這姑娘和剛開始在大廳時的狀態不一樣了,可具體又形容不出哪裏不一樣。
不過,總比想像中哭哭啼啼的情況要好多了。
這時聽得孟鯨又道:“挺有意思的,咱們選的武器居然都沒重複。”
華越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鐵絲繩:“理論上講,用繩索更乾淨,畢竟濺上血比較麻煩。”
周麥說:“我學過射箭,彈簧弓的原理應該差不多——你用刀,是不是太冒險了?”
“有什麼冒險的?”孟鯨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刀是最經典的武器,手感也最好。”
“那麼問題來了。”華越很紳士地詢問,“兩位美麗的小姐認為,今晚我們應該選誰作為獵殺目標?”
周麥玩過狼人殺,屬於很正常的狼人思維:“看誰最像占卜師吧,占卜師能驗出誰是幽靈,留在場上太危險。”
“問題是這才第一夜,單憑玩家狀態分析誰是占卜師,很困難。”
孟鯨淡定接口:“那就先別琢磨誰是占卜師了,我有個人選。”
“誰?”
她指了指隔壁房間:“我弟弟,6號孟旭。”
此言一出,兩位隊友都震驚了,且這種震驚是絲毫不加掩飾的。
就算是不同陣營,最後難免親人對立,可一上來就要先殺親弟弟,多少是有點離譜。
周麥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確定嗎?你要殺你弟弟?”
“對,就殺他。”孟鯨點頭,“就像你們不敢相信一樣,別人也同樣不敢相信,所以殺了他,可以無限做好我的身份。”
“……”
“二位剛好也能看一看,我究竟夠不夠格做你們的隊友。”
說完,她根本沒給他們思考的機會,直接轉身走向了隔壁房門。
在她指尖搭上門把手的一瞬間,似乎遭遇了輕微電擊,而後房門就憑空顯現出了一行血紅小字:
【幽靈站在門前擊掌三次,視為鎖定目標,並退到白線以外。】
她毫不猶豫擊了三次掌,隨即退到指定的那道熒光白線以外,靠牆而立。
事已至此,目標是沒辦法改了,只能配合,於是華越和周麥也走過去站到了她旁邊。
三人各自在心裏倒數秒數,差不多數到15秒左右,白線前方驟然有一排鐵制柵欄拔地而起,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與此同時,6號房門自動打開,緊接着孟旭就慌張失措地跑出了房間。
他一眼就看見了那道鐵柵欄,自然也看到了柵欄後面的人,站在最中間的就是姐姐孟鯨。
他的表情剎那間變得扭曲莫名,且下意識張嘴,顯然是要罵出髒話。
孟鯨及時制止了他,她的語調依舊溫柔得很:“旭旭,趁着柵欄還沒收回,你還有最後的機會逃跑。”
“……”
寒意迅速襲上脊背,孟旭調轉方向,踉踉蹌蹌朝走廊深處狂奔而去。
誰知他耽誤的這幾秒鐘,已經是全部的緩衝時間了。
他還沒來得及跑出十米,身後的柵欄重新恢復原狀,解除限制的孟鯨一馬當先沖了出去,華越和周麥緊隨其後。
酒店的隔音效果極佳,走廊里又到處鋪着地毯,掩蓋了因追逐而變得格外激烈的腳步聲。
孟鯨一邊追,一邊還有閑心安慰隊友:“不用急,我這蠢貨弟弟平時不愛運動,外強中乾,跑不遠的。”
事實證明,她的說法完全正確,孟旭才上了一層樓梯就減慢了速度,他氣喘吁吁,慌不擇路,趁轉彎的時候躲進了一間沒鎖門的空房間,狼狽鑽進了床底。
儘管走廊燈光昏暗閃爍,孟鯨也依然準確鎖定了他的位置,她乾脆利落一腳踹開了那扇門。
“這呢。”
逐漸逼近的影子,徹底擊潰了孟旭的心理防線,他掙扎着從床底往外爬,惡狠狠吼了一嗓子。
“我他媽跟你們拚命!”
周麥嚇了一跳,本能扣動彈簧弓,一箭釘穿了他的手背。
劇痛襲來,孟旭當場發出比殺豬還凄厲的哀嚎,髒字連篇罵得不堪入耳,隨後被華越拖出來按倒在地。
他無能狂怒,翻滾反抗,可華越的力氣遠比他想像中要強得多,他壓根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他將所有的怒火,歇斯底里發泄在孟鯨的身上。
“賤人!吃裏扒外的狗雜種!你他媽連親弟弟都殺,你不得好死!!!”
孟鯨神色平淡,示意華越繼續按住他,她在他面前蹲下身來,不緊不慢地回答。
“你也知道自己是我親弟弟,那你罵我雜種,你和你爸媽又算是什麼東西?”
“……”
她輕挑眉梢,倒轉刀背,玩弄似地拍了拍他的臉。
“嫌我是個女孩,出生就把我過繼給姑姑;等姑姑死了,為了吞掉遺產又接我回來,非打即罵,當傭人一樣使喚;再強迫我改掉高考志願,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要靠我沒日沒夜打工去賺——這樣的家人,你覺得我應該心懷感恩,是嗎?”
“……”
孟鯨半邊臉都隱在燈光的陰影里,連唇邊那點笑意也顯得晦暗不清,她說。
“其實我原本打算,等經濟獨立離開這個家,以後別再見面也就罷了。可沒想到的是,你在國外花天酒地,他們供不起你,為了拿到那筆巨額補償金,居然簽了讓我參加神明遊戲的契約——就在我畢業典禮的當天。”
世間父母大多無私慈愛,殘忍的魔鬼也並非不存在。
有些人究竟能偏心冷血到什麼地步,或許只有親身經歷了才懂。
劇情突然這種走向,是華越和周麥始料未及的,但相比起周麥,華越倒還不算特別詫異,畢竟他以前也遇到過類似情況的玩家。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些玩家提及往事,更多的是聲淚俱下的無奈控訴,但孟鯨對於報復的執行力,竟然如此果決。
毫無疑問,這件事孟旭也是知情的,因為他登時就露出了心虛而驚懼的眼神,他甚至不敢再與孟鯨對視。
他顫聲開口:“你知道了?不可能……系統怎麼可能……”
孟鯨很滿意他的反應,她有條不紊地給他解釋。
“沒錯,系統會告知每一名玩家,他們為什麼會來到這場遊戲。但你屬於特殊情況,也是唯一一種系統不會如實告知的情況。”
“……什麼特殊情況?”
“被父母簽約送進來的玩家,消耗四張圖案相同的神明卡牌,可以獲得將任意一人直接綁定系統的特權,而且能匹配到對方的第一場遊戲。”
系統的機制很公平,被至親背叛的玩家,能夠獲得反殺的特權,然而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付諸行動。
她不一樣,她從一開始就以此為目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孟旭像是被誰扼住咽喉,驚恐瞪大了雙眼。
他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這原來是一個陷阱,只等他在最春風得意的時刻,墜入無底深淵。
他那看似軟弱可欺的姐姐,原來是平靜海面下洶湧的暗潮,是雲層另一端醞釀的暴風雨,積攢到了極限,就會掀起致命的反噬。
現在她親手安排了他的死期。
絕望油然而生,他全身都癱軟下去,也顧不得手上劇痛,生平第一次痛哭流涕地哀求。
“姐,姐……我求你,我求你了,以前都是我和爸媽的錯,可咱們畢竟血濃於水,你不能殺我,你殺了我在這遊戲裏就徹底無依無靠了……姐!”
“你個跑都跑不遠的廢物,留着你又能有什麼用?”
“……”
“我通關遊戲不需要依靠別人,我要做的只是送你上路。”孟鯨放輕嗓音,似笑非笑地告訴他,“想想看,大半輩子都在為寶貝兒子謀划算計的父母,如果有朝一日得知兒子暴斃的消息,他們剩下的幾十年要怎麼活?”
“姐,姐你……”
“我衷心祝福他們。”
下一秒,白毛巾包裹住手腕與刀柄,她單手揪着孟旭的衣領,另一隻手已經把刀用力刺進了孟旭的心臟。
這一刀又穩又狠,深沒至柄,幾乎連血都沒有多流一滴。
她甚至還遊刃有餘地將刀刃旋轉了一圈,直到孟旭僵直抽搐,完全沒了聲息。
她將毛巾往孟旭的臉上隨意一扔,然後從容起身離開,沒有再回頭多看一眼。
周麥跟在她身後,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憂。
華越看上去卻似乎很欣慰,他由衷贊道。
“孟小姐果然是個可靠的隊友。”
“謝謝。”孟鯨腳步未停,語氣坦然,“希望我們未來幾天也能精誠合作,一起贏下這場遊戲。”
除了贏,她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