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贏
這一天度過得尤為漫長，越漫長就越令人疲憊。
到後期，倖存玩家們索性都不再費心尋找技能卡，全都在各自的房間休息，只等夜晚九點鐘來臨，直接前往大廳投票。
天色昏暗，雷電交加，暴雨下得比前幾夜都更猛烈，從窗前路過，可以窺見外面樹影亂搖，像是被困的妖魔在掙扎不休。
談判長桌上，亮起的蠟燭就只剩下六根了。
孟鯨下樓時，恰好碰到路過的翟子淵，彼時翟子淵手裏還在剝着個橘子，他遞給了她一半，低聲道。
“別緊張。”
她朝他抿唇一笑：“謝謝，我已經不緊張了。”
兩人到達大廳時，見其餘四人都坐在那裏，華越正慢悠悠用軟布擦着鏡片，張北遷環着手臂望向天花板放空，孫佳卉在觀察自己的指甲，馮瑤則趴在桌上發獃。
張北遷聽到腳步聲轉過頭去，他瞥了孟鯨一眼，陰沉表情現出了一絲微妙的嘲諷之色。
孟鯨移開視線，沒搭理他。
鐘聲鐺鐺鐺響了九下，公聊環節正式開始。
短暫的沉默后，馮瑤開口：“既然兩位占卜師都還在場，就麻煩把昨夜的驗證結果報一報吧。”
華越道：“張先生在我這裏已經是確定的幽靈了，所以昨夜我驗了孫小姐，孫小姐的確是他的隊友。”
孫佳卉輕蔑地笑：“你當然只能這麼說，你也沒別的選擇。”
“我只是實事求是而已。”
“隨便你怎麼嘴硬，反正我是審判家，最後的投票結果會教你做人。”
翟子淵蹙眉轉向張北遷：“那張先生你呢？”
“我早晨就告訴過你，與不該親近的人走得太近，容易引來殺身之禍。”張北遷像看智障一樣看着他，“非常遺憾，你喜歡的那位孟小姐也是幽靈。”
“……”
孟鯨明顯愣了一愣，她定定注視着張北遷，滿眼的生氣與委屈:“張先生這是實在沒人可污衊了嗎？所有人都知道，我弟弟在第一夜就死了，如果我是幽靈，難道會第一夜就殺了自己的親弟弟嗎？”
“那完全有可能。”張北遷說，“換作是我，如果要用親人當墊腳石，來騙取本局其他玩家的信任，我也一樣可以狠心下手——我們大概是一種人，為了贏不擇手段。”
“……我才跟你不是一種人，我不會那麼泯滅人性！弟弟是我在遊戲裏唯一的親人了，我只想保護他！”孟鯨急促喘息着，淚水順着她一瞬間通紅的眼眶往下滴落，她的語氣憤怒不已，“我弟弟心臟那一刀是你扎的吧？他死前手背上還插着一根箭，和昨晚殺周小姐的那根一模一樣，你們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所以我才覺得你厲害。”張北遷低笑一聲，“居然能情真意切說出這麼荒唐的話，事實證明，這辦法欺騙蠢貨很有效果。”
翟子淵的臉色沉了下去：“張先生，沒必要這麼陰陽怪氣的，這遊戲也不是誰講話難聽就能贏。”
“但不長腦子玩遊戲，絕對會輸。”
“就算長了腦子，該死也一樣會死。”
鑒於之後也許還需要翟子淵那一票，孫佳卉擔心張北遷把對方得罪狠了，便出來緩和了一句。
“算了，反正現在就剩下咱們六個人了，該投誰的票大家心裏都有數，不要吵架。”
張北遷直接點擊投票器，毫不猶豫輸入了數字。
“說得對，既然心裏都有數，也就省得廢話了，還等到什麼十點，直接投吧。”
沒人回答他，但顯然大家都已經默認了這一事實，因為他們全都投了票。
於是全體投票完畢，在十秒倒計時結束后，大屏幕顯示出了統計結果。
……但統計結果着實有點出乎意料。
【玩家張北遷——票數4
玩家華越——票數2】
【玩家張北遷接受處決。】
誠然，孫佳卉原本以為最壞的情形也不過是3:3平票，她萬沒想到竟會是4:2。
毫無疑問，馮瑤臨陣倒戈了。
她來不及質問馮瑤，就聽到張北遷拍桌在吼：“技能卡呢？用！”
系統處決的速度很快，如果不趕緊用技能卡修改票數，他立刻就要被當場弔死。
使用技能卡，至少今晚還能勉強平票。
她迅速從口袋裏取出那張卡，用力拍在桌面。
“玩家孫佳卉，申請使用加票卡！”
技能卡消失，大屏幕的文字多了一行：
【抵消卡生效，加票卡失效，本輪票數不做改變。】
【玩家張北遷接受處決。】
孫佳卉大驚失色：“什麼是抵消卡？哪裏有抵消卡？！”
馮瑤側過頭去，仍是慣常笑眯眯的樣子，說出的話卻令人心底生寒。
“我有啊，姐姐。”
“……”
【抵消卡：任何時刻使用此卡片，可抵消一名玩家之後技能卡的效力（僅可抵消一次，且需要提前在卡片寫下指定玩家的姓名）。】
她這張技能卡前天就找到了，但一直沒想好要用給誰，畢竟指定玩家這種事，一旦指定錯誤，就可能浪費了這麼厲害的卡。
所以她的當務之急，是確定幽靈到底是誰。
她之前和武茜茜聊得不錯，武茜茜也很信任她，兩人約定過，萬一有誰被幽靈夜裏獵殺，一定要在死前努力留下關於幽靈身份的證據，好給平民陣營提示，這樣也不算死得毫無價值。
那個早晨，她在給武茜茜蓋上外套之前，已經仔細檢查過了整具屍體。
她在武茜茜短裙的內側，發現了兩個潦草的、用黑色記號筆寫的數字，那大概是武茜茜拿了房間裏的筆，在逃跑時慌張寫下的。
1和7.
1號周麥，7號孟鯨。
第三個數字，武茜茜沒來得及寫完就把筆扔掉了。
武茜茜沒寫完，馮瑤就只能靠猜，這也是她始終在5號張北遷和9號華越之間，搖擺不定的原因。
第三輪投票當晚，她試圖觀察周麥和孟鯨的反應，可惜沒品出什麼細節，只覺得華越發言似乎更可信，那麼張北遷應該就是幽靈。
所以為了保護幽靈，她投票給了華越。
誰知後面劇情一波三折，她敏銳察覺到，在聽說華越可能被處決的時候，周麥抬了頭，而在華越強制平安夜之後，周麥又微微鬆了口氣。
……哦，原來華越才是她們的幽靈隊友。
自己險些犯錯。
但也正因為投錯了，後面她假裝去與孫佳卉商議對策，才顯得更有可信度。
她謊稱自己是守夜人，又表示了對晚上可能平票的擔憂，不為別的，就為了套孫佳卉的話，以確定對方或者張北遷手裏，到底還有沒有能夠扭轉局勢的技能卡。
果然，孫佳卉手裏還有一張加票卡。
太好了，那就抵消掉吧。
這個遊戲，不必再入夜了。
……
半分鐘以後，張北遷怒目圓睜，被弔死在了酒店大廳的天花板上。
馮瑤朝着孫佳卉小幅度一點頭，算是表達了歉意。
“對不起了孫姐姐，我不是守夜人，我是靈媒。”她平靜道，“我說過，我的陣營必須要贏。”
只不過她要站的陣營並不是平民，而是幽靈。
規則介紹，靈媒是幽靈的間諜，不計入雙方陣營人數，但最終只有幽靈陣營勝利，才視為本人勝利。
大屏幕的文字改變，就彷彿遊戲剛開局時那樣，血紅而扭曲。
【場上剩餘2幽靈，1守夜人，1審判家，1靈媒】
【幽靈人數=平民人數，幽靈陣營勝利】
【遊戲結束。】
【玩家翟子淵、玩家孫佳卉接受處決。】
真的不必再入夜了，一切都結束得如此輕易。
孫佳卉盯着天花板上張北遷的屍體，臉色蒼白地滯了兩秒，驀然神經質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猛地起身，揪着翟子淵的衣領，尖利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喉嚨。
她眼神怨毒地看着他，咬牙切齒。
“現在知道了嗎？誰才是幽靈？誰才是？！”
“……”
“你看看那個姓孟的賤人，她真的第一夜就殺了親弟弟，她就是為了贏不擇手段！像你這種蠢貨，就只配死路一條！”
真相完全顛覆翟子淵的三觀，他眼眶都紅了，轉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孟鯨。
彼時孟鯨、華越和馮瑤站在一起，三人正客氣地相互握手，作為同陣營勝利的簡單慶祝。
孟鯨聽到了孫佳卉的最後一句話，她轉過頭來，恰好迎上翟子淵的視線。
“哦，差點忘了，還有張技能卡沒用。”她從口袋裏取出那張技能卡，很隨意地扔在了桌面上，“玩家孟鯨，申請使用投誠卡。”
與她座位相對應的投票器亮起，她指尖輕點，輸入數字。
隨即大屏幕上，翟子淵的名字被悄然隱去。
【玩家孫佳卉接受處決。】
“你說得對，我就是為了贏不擇手段。”她聽着孫佳卉嘶啞的詛咒，注視着對方被垂落的繩索吊上天花板，眼神冷漠，那是極其司空見慣的表情，“不過輸家沒有資格評判我，你要怪，就怪自己無能。”
另一邊的翟子淵目睹處決現場，尚未從劫後餘生的震驚當中緩過神來，就見孟鯨從自己身側經過，目不斜視，只丟下了一句話。
“看在你這麼好騙的面子上，這條命算我送你的，但傻瓜在遊戲裏活不久，祝你好運。”
“……”
他怔然轉過身去，發現酒店大門已經開啟了。
而她長發輕盈飛舞，背影孤傲，就這樣消失在那片氤氳而起的光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