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裡來的年輕人
陽光初照,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早早醒來的范青書正悠然自得地在自己府上的後花園中閑庭信步,時不時地用手中的小剪刀順手修剪着突兀冒出的樹枝花葉。
這是他每日早飯後都會做的事情,已經堅持了很多年。既能消化掉腹中多餘的油水,又能夠讓他在這一片樹綠花紅之中,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活的愜意。
——愜意來自於成功。所以,他實際上是在感受自己的成功。
范青書,醴泉鎮乃至整個西海岸最大的富翁。雖然居住在醴泉鎮,但是就連鳴鳳城中,都有他不少的門面。
他本是奉國人,早年間作為行商來往於奉、玄二國,後來據說在鳴鳳山周圍遭遇了剪徑的強盜,貨物被掠奪一空,欠下了一屁股債,根本不敢再回到家鄉。
也算是老天看他可憐,讓他結識了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小校武官、而今已是鳴鳳城主的風行道風城主。風城主彼時青年熱血,雖然位卑言輕,但哪裏容得自家境內出現如此囂張的剪徑山賊,於是單槍匹馬,殺上鳴鳳山,竟憑一己之力端掉了整個賊窩!
從那之後,風行道的大名便響徹了整個西海岸,接下來便是理所應當的平步青雲。期間數次剿滅禍亂百姓的江湖勢力,直至玄國國主親手寫下“國之砥柱”的墨寶,他也藉此坐上了鳴鳳城主的寶座。
而范青書,也藉著風城主的這一番大勢,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家絲鋪、第一家布莊……
到現在,他的生意早已不再局限於絲織布匹。從酒樓到馬市,從錢莊到武館,衣食住行、百家行當,皆有涉獵。
但是,雖然產業豐富,可范青書卻從來沒有讓自己的任何一家店面,開到鳴鳳城轄屬一城四鎮的範圍之外!
這樣的做法,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測。
有人說,這是因為范老爺有不少仇人,如果離開了風城主的保護,他根本無法立足成事。
也有人說,范老爺一定是一個知足常樂的人,他已經賺夠了幾代人都揮霍不完的錢財,再加上年事已高,已經沒有那個心氣兒再去擴展他的財富版圖。
還有人說,恐怕是因為范老爺這些年和風城主之間的交易頗多,掌握着不少風城主身上的把柄,所以風城主絕對不允許范老爺將產業伸出鳴鳳城的轄屬之外,否則就無法將范老爺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只不過,這最後一種說法是最讓百姓們不相信的說法。因為在西海岸百姓的心中,風城主那是大家的英雄,那是剿滅了眾多強盜山賊的英雄!
怎麼可能是這樣的人呢!
……
“老爺,鐵館主有事要稟。”
“哦?”
范青書抬頭看了一眼日頭,略略判了一下時辰,隨即微微一笑,接過老管家遞過來的濕絲帕,同時隨手將手裏的小剪刀遞給了老管家。他一邊擦手一邊說道:“這個時間就跑過來,想來應該不是今日剛發生的事情吧?讓我猜猜,他是要說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天生神力的小男孩兒?”
“是,老爺。鐵館主昨日好像親自去了一趟楓香集,下午就回到鎮上了。他本來想那會兒就直接來找您,但是那是您喝茶的時間,所以老奴就安排他在府里住了一晚。”
范青書聞言微微抬頭,看了白髮蒼蒼的老管家一眼,隨即大笑着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驚得幾隻鳥兒撲稜稜飛起。他顯然心情大好,將雙手負在身後,大步沿着花園裏漢白玉石鋪就的小徑向前廳走去。
“那就走!去聽聽老鐵能給我帶來一些什麼樣的消息。”
……
鐵館主是一個身型魁梧的彪形大漢,光頭濃須,走在路上是那一類典型的不好惹的。按照鐵館主的習慣,他更喜歡穿一件短衫,將自己巨大的胸肌顯露在外,讓猙獰的青筋幫助自己嚇退敵人。但,這裏是范府,蠻橫如他也必須老老實實地穿上老管家提前給他準備好的長衫,垂首低眉,安安靜靜地捧着下人們泡好的茶葉,規矩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范青書的到來。
不僅是因為范青書的財富,更是因為范青書才是他那家武館,真正的主人。
腳步聲漸漸臨近,鐵館主敏銳地抬頭,果然看見一襲深青色長袍的范青書正闊步走來。他的身後,跟着看不出任何神情的老管家。
鐵館主霍然起身,抱拳沉聲道:“老爺!楓香集的那個男……”
他剛說了個開頭,就被范青書揮手給打斷了:“老鐵,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你先別急。正好,我還有點別的事兒要問問你。”
鐵館主心中一凜,大致猜到了范青書要詢問的事情,心中暗道不好。
心思急轉之間,他已經想了好幾種應對的說辭,但是最終都被他一一否決。一時間,淡淡的絕望湧上了他的心頭,讓他想要拔腿就跑。
但終究他還是控制住了這種衝動,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已經在主座上坐定的范青書伸手端起了早已在一旁準備好的茶杯,輕輕啜了兩口,便將之放到了一旁。
到現在,他才算是正式地看了鐵館主一眼,開口問道:“聽說,你最近認識了一個來自星斗山的朋友?叫什麼來着……吳……吳……”
老管家在一旁適時提醒:“吳看山。”
“對對,吳看山。這個名字有點子奇怪,八成不是真名,怪不得我記不住。”
范青書嘆了口氣,看着已經開始微微冒汗的鐵館主,繼續問道:“老鐵啊,我就很是納悶兒,不就是認識了個新朋友嘛,怎麼就開始收拾自己的家當細軟,準備攜妻帶子地搬家了呢?怎麼,這是你們江湖人交朋友的新方式嗎?交一個朋友搬一次家?”
鐵館主沒有話說,那碩大的身軀噗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
“耶?這還怎麼就跪下了?聽聽你跪下的這動靜,感覺都能給我家地板砸個窟窿。”
范青書面帶驚訝地砸吧了幾下嘴:“而且我很想知道知道,你那位朋友不是從山裏來的嗎?那什麼星斗山,應該是個山吧?從山裏出來的人,怎麼就能穿戴那麼齊整,言談舉止那麼不俗呢?”
……
今日,是“武館”開張的第十天了。
十天,趙楷之一個學徒都沒收到。
但是萬潮升,已經打了十天的擂台了。
十天了,沒有一個人能從萬潮升的拳下、趙楷之的手裏拿走不斷累積增長的、實際上根本不會存在的銀子。
萬潮升也很鬱悶。不是因為感覺自己被師父當成工具一樣使用,而是因為師父對自己說過,想要晉陞到武者境界的第一境沉心境,並不是只靠訓練就能達到的。必須對敵,有充足的交戰經驗,才能在某一時刻,堪破心魔,有所突破。
所以,面對這十日的戰鬥,萬潮升一直是懷抱着積極、期待的態度來進行的。
但——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所以萬潮升很沮喪。他覺得自己好像並不能在短時間內晉陞沉心境了。
日頭過午,吃過了李二叔端來的腌魚面,萬潮升很想回客棧中睡上一會兒。自從前兩天他分別擊敗了來自梧桐、練實和醴泉三鎮的武館弟子之後,願意過來和他打的人就基本沒有幾個了。尤其是今天,從早上到現在,一個人都沒有,白白乾站了一上午。
萬潮升打了個哈欠。他又會回想起了昨日那個醴泉鎮的“鐵拳武館”的鐵館主,那一副魁梧的胸肌,應該很能打。可惜,他和前幾個館主一樣,不願意以大欺小、以強凌弱,只是讓自己的徒弟上來交手。否則,自己應該會很有收穫。
正當萬潮升胡思亂想之際,一個清亮的嗓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敢問,你們這個三十兩銀子的挑戰,是否還依然作數呢?”
萬潮升循聲看去,一個身着淡藍色長衫的修長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是一個看上去應該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而且看塊頭,應該沒練過武。
又要白白浪費精力了。
在心中撇了撇嘴,但萬潮升依然還是按照師父趙楷之所教授的禮儀,抱拳微躬,脆生生地說道:“先生請!在下萬潮升!架可以打,但是先生不好意思,你來晚了,三十兩銀子的挑戰已經結束了!”
本來面帶笑意的年輕男子一下子愣住了:“結束了?!”
“對,結束了。”
萬潮升很認真地說:“三十兩銀子的挑戰昨天就已經結束了,現在的挑戰,是八十兩銀子。”
“……”
年輕男子捂住了自己的臉:“得虧是他們都打不過你啊小夥子。”
萬潮升沒接茬,只是聳了聳肩。
“行了小夥子,既然挑戰還沒結束,那我自然是來跟你打一場的。只是,都說你這個天生神力的小傢伙的師父,居然會是一個瘸子?”
年輕人四周環視了一圈,沒有在乎臉色已經因為“瘸子”兩個字而變得異常難看的萬潮升,繼續問道:“怎麼沒見人呢?我倒想看看到底是怎麼樣的瘸子,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