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鳴鳳城主
鳴鳳城名字的來源,要追溯到兩千多年前。
那時蠻荒獸類尚還未退至蒼水以北,人族也還未成為蒼水之南的主宰。整個陸地都由各類蠻荒巨獸分而統治,它們相互爭鬥,用最原始的血脈與氣力廝殺爭強,掠奪食物與水源,劃定獨裁的地盤。
蠻荒獸類從不講人族的所謂“人情”,強者配享一切,弱者要麼垂下頭顱,要麼成為血食——當然,低下了頭顱也就意味着隨時會成為血食。
這是獨屬於蠻荒獸類血淋淋的殘酷法則,也正是因為這種法則,催生出了一個又一個、一類又一類的霸主。
而那時的西海岸邊,便盤踞着蠻荒獸類的霸主之一——玄鳳。
玄鳳者,巨鳥也。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非練實不食。
後來,在人族與獸類蒼水之戰中,玄鳳受重創,飛回西海岸后,於梧桐母樹哀鳴三日而亡。
人族建立王朝列國后,玄國國主於西海岸建城設鎮,分別命以“鳴鳳城”、“梧桐鎮”、“醴泉鎮”、“練實鎮”,便來於此鳥。
而今兩千餘年過去,鳴鳳所屬一城三鎮,早已看不出巨鳥所棲的痕迹,就連傳說中成片的梧桐樹林,也基本不見蹤影。被譽為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醴泉神水,更是只被當作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
只有“練實”被證實為是兩千多年前一種竹子開花后所結的果實,只不過到如今已經絕種,再找不到了。
大離王朝的西海岸,風浪從未停止過喧囂。咸腥的海風吹過一個個漁人、村莊、集鎮、城池,帶來的是越發繁華的平靜生活。人族在大離王朝的統御下繁衍生息,西海岸在玄國鳴鳳城的治下欣欣向榮。
大離王朝歷代的明君,功不可沒;玄國歷代的國主,功不可沒;鳴鳳城歷代的城主,功不可沒。
那麼風行道——時下的鳴鳳城主,自然也是功不可沒。
除了那膾炙人口的剿匪功績以及那讓西海岸百姓與有榮焉的國主賜贈“國之砥柱”墨寶之外,風行道風城主還有一件事,特立獨行,讓天下震驚——
他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將城主府從城池內遷出城池外的城主。
遷到哪裏去了呢?
城西十里的軍營之中。
是城主府,也是將營。
用風城主的話來講,這就是“城主當護一城安危,以血肉之軀做城池之盾。當居安思危,不可安然享太平之年而尸位素餐。”
這一番話說得響亮,說得豪氣,但也被眾多城主群起而攻之。無他,你風行道將城主府遷出城池是“以血肉之軀做城池之盾”,那我們其他所有沒遷出來的城主們,都是你口中的“******嘍?都是你言外之意的縮頭烏龜嘍?
風城主好大的口氣,好大的膽量!
於是彈劾的摺子一封接着一封像雪花一樣飛到玄國國主的桌案上,有的說風城主狂悖之徒,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裏,早晚會惹出事端;有的說風行道此舉等同於窮兵黷武,不懂治城之道;有的說風武夫粗鄙不堪,將甩手掌柜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還有的說風老賊頭腦昏聵,只知邀名圖利,不幹正經事。
最為嚴重誅心的,當屬鳴鳳城東最近一城的澗葵城城主上的摺子:
“城主定府軍營,是有屯兵操戈之志。臣聞風城主與他國商賈相交莫逆,恐生征伐謀逆之心。”
面對這些彈劾,玄國國主出人意料的沒有作出任何回應,總是對其避而不談。雖說也不再給風行道繼續加官晉爵,可眾望所歸的削官降職,也不曾出現。
於是慢慢的,玄國剩餘三位城主和那些重臣們也都識趣地閉上了嘴,停下了筆。雖說心中仍舊看他不慣,可終究還是不再做無用之功。
而“玄國城主四位,行道獨得其寵”說法也就漸漸傳開了。
……
營帳之外,甲士訓練的呼喝聲如雷貫耳;營帳之內,副將稟報的聲音如擊鼓節。
“……近日奉國國主在赤楓城秘密出巡,一改懶散作派。赤楓城與我城練實鎮接壤,恐有所圖……
“……昨夜醴泉鎮范府大火,少將軍目前還未有消息送來……”
風行道甲胄在身,坐在椅上,聽着副將的稟報,雙目微閉,眉頭緊皺。他身子略向右傾,用右手食指抵住太陽穴,空出中指在眉毛上來回摩挲,時不時地點一下頭,卻不出一言。
他身後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儒雅男子,也與他一同聽報。
“……國主下旬壽辰,三城禮單已探得,在此奉上。”
說完這最後一句,副將便將懷中一沓裝訂成冊的書紙拿出,向前一步遞到風行道已經伸出來的手中,隨後左拳擊右肩,行了一個大離王朝的標準軍禮,退出了營帳。
營帳內便只剩了風行道和他背後的文士兩人。
風行道手裏拿着剛接過來三城禮單,卻並沒有打開來看。他依然微閉着雙眸,不斷用裝訂好的那一側“書脊”敲打着面前的桌案,緊皺的眉頭沒有絲毫地放鬆。
而他身後的文士卻與他截然相反,非但沒有皺眉頭,還一臉的好整以暇,似乎對於天下一切事情都胸有成竹,大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姿態。
營帳外的呼喝聲與金鐵之音此起彼伏,未曾停歇。不斷有風捲起營帳的厚重門帘,又重重摔下,發出令人心煩的噪音。
可營帳內卻始終寂靜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風行道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
只是一瞬間,營帳內的氛圍便陡然為之一變,似有鐵馬洪流無數,流塞入營帳之中!
他緩緩側身,目光如炬,看向身後文士,開口詢問的聲音中彷彿夾雜着蒼水之北的風霜雨雪:
“依先生之見,方才這諸項軍報之中,哪些應當率先處理呢?”
在此等目光之下聲音之中,文士卻依然保有着他的風度,不卑不亢地答:“只有一件,可稱為關鍵。其餘諸事,無非慣常爾爾。”
“哪一件?”
“我玄國國主壽辰、奉國國主出巡、醴泉范府大火。”
風行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如冰山中緩流出一道未凍的溪水。
“先生糊塗了。這分明是三件事。”
“是三件事,也是一件事。”
文士撫須,侃侃而談:“自一千年前景國易姓,六百年前雍、椋裂土,大離也便再也不是那個人族向心、萬眾聚力的大離。如今天下暗流涌動,不日便將有英雄梟雄勇立潮頭,我玄國又豈能落於人后?奉國國主出巡,包藏侵我國土之禍心,而那范府巨賈本就是奉國出身,這一場大火,不正是一份大禮的成型所在?國主壽辰,金銀綢緞、玉器文玩等俗物又豈能入國主青眼?由此觀之,三件事豈非可並做一件事?”
風行道眼神越聽越亮,直到文士最後一音落下,他當即大讚道:
“翟先生好圖謀!”
“非也,是城主好圖謀。”
文士輕嘆道:“風城主兩日前便命少將軍領甲士百餘直奔醴泉鎮,怕是早已有所決斷。能於確切軍報傳來之前便洞悉大局,這是風城主的雄韜大略,翟某遠不及也。”
風行道聞言大笑,笑聲如松濤洪鐘,在營帳之中久久不散。只是當笑聲斂沒,再開口時,其話語之中又塞滿了風雪。
“既然翟先生自認不如我,我又留先生何用?”
翟先生面色不變,躬身笑道:“大用既無,可做小用。”
“願聞其詳。”
“無他,唯與城主分憂耳。”
“與我分憂,只是小用?”
“城主不常憂,堪憂事少,故為小用。”
“如此說來,你不值錢。”
“翟某此番來,也並不圖厚祿高官。”
“這可奇了。”
“奇哉乎?不奇也。”
兩人一問一答越來越快如連珠彈似的對話到此刻終於由翟先生重新將語速降了下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風行道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願隨城主扶雲上,遍觀天下萬潮升!”
……
“萬潮升,萬潮湧起,紅日初升,這確實是好名字啊,大氣!”
“……其實我叫海娃。”
“海娃?海娃……海娃也好聽啊!樸實無華,寓意深遠!”
“……”
萬潮升翻了個白眼兒,索性伸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將自己的後背對準喋喋不休的范青書,嘴裏咕噥着:“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范青書大急:“嘿!小萬先生,你說你這是幹什麼,讓你一拳轟開了門,又不是為我自己一個人跑,你不也能出去找你師父去么?怎麼還把耳朵堵上了?俗話說得好,聽人勸吃飽飯啊——”
“范大叔,我都跟你說了,我師父不讓我亂動,讓我在這裏老老實實地等他回來,你就別再纏磨我了。”
確認了堵耳朵沒有用,萬潮升一屁股坐到地上,攤手對范青書說:“何況昨晚你那兒打架的時候,那個火人大哥把故事說得明白,你又不是什麼好人,我幹嘛聽你的?”
“聽聽!聽聽!這年頭山賊成好人,生意人成匪人了是吧?!”
范青書來回踱步,最終也學着萬潮升的樣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撒潑道:“我不管!你師父收了我的錢,現在他不在,你當徒弟的就得給我辦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