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澤
劉歲安猝然驚醒。
他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枕巾也被汗水浸濕一大片。
看到宿舍里熟悉的佈局后,劉歲安劇烈跳動的心臟才逐漸安穩下來。
這裏是東南大學的研究生宿舍,兩人規格,上床下桌,諸如空調之類的設備略顯老舊,滋生出點點霉斑。
此時宿舍里幽暗逼仄,窗帘擋在窗前嚴絲合縫,怪不得睡得這麼沉。
“還好只是夢。”
心悸,又慶幸。
劉歲安是東南大學的二年級研究生,目前臨近畢業,畢業課題卻還沒有做完。
由於在實驗室待到很晚,今天實在頂不住,回宿舍午睡一會,沒想到做了個噩夢。
夢中,他非但畢不了業,還和自己的室友拿着槍大戰,最後被一槍爆頭,整個夢境光怪陸離。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
下午四點半。
“居然睡了這麼久,得趕快起來去實驗室幹活。”劉歲安暗道。
在起床前,劉歲安先向床下瞥了一眼。
看到下面的場景后,他的動作不由僵住。
只見宿舍另一邊,一個身形偏瘦的人影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鼠標上,左手放在小腹前看不到,只能看到其高頻聳動的左肩。
人影面前的電腦屏幕內滿是白花花的肢體,幾個動作演員在屏幕里賣力表演。
“想不到方騫這小子居然喜歡看角色扮演類型的。”
尷尬之餘,劉歲安對室友的取向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現在問題來了,當發現室友在自己獎勵自己時,該如何反應才能避免尷尬?
沒多想,劉歲安假裝猛然坐起,刻意大口喘着粗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聽到後面的動靜,方騫左手停下動作,同時右手叉掉瀏覽器,再將左手放到鍵盤上,熟練地按下alt加tab鍵切換界面。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怎麼了?”方騫掉過頭,仰視着床上看似剛醒的劉歲安。
方騫的髮型看起來油乎乎的,上半身穿了一件白色半袖衫,泛黃的領口捲起了邊。
他不知道劉歲安有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只能按劉歲安不知道來處理。
就算劉歲安看到了,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劉歲安。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面……”
劉歲安表現出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把手指插進頭髮里,將夢到的情景描述給方騫。
“夢到延畢我能理解,但是和我拿着槍大戰?”方騫奇怪地看了劉歲安一眼,怪異道,“不會是因為你潛意識裏怪我天天找你打遊戲,佔用了你研究課題的時間吧。”
“那倒不會。”劉歲安搖搖頭,接着眉頭一挑,“不過你在夢裏殺我一次,不請我吃頓漢堡王的話,有點說不過去吧。”
“夢裏殺你也算啊,那要不你現實中也殺我一次,吭一聲算我輸。”方騫把腦袋高高仰起,暴露出自己的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當然,他知道劉歲安是在開玩笑。
“不和你胡扯了,我得去實驗室幹活去。”劉歲安下床穿好鞋,準備出發。
“今天雲頂之奕剛更新一個新賽季,你不一起體驗一下嗎?”
“婉拒了哈。實驗跑不出結果,我心裏堵得慌,沒心情玩。”
劉歲安‘婉拒’了方騫的遊戲邀請,臨走前看着打開遊戲的方騫,猶豫片刻,說道:“馬上中期答辯了,你不着急嗎?”
“下周再說吧,我應該能混過去。”方騫滿不在乎地答道,而後打開了遊戲客戶端。
劉歲安沒有再多言,輕輕關上房門,出發去實驗室。
方騫和劉歲安一樣,都是東南大學的二年級研究生,即將迎來畢業設計的中期答辯。
二人目前都沒有做出什麼研究成果,不同的是,劉歲安對畢業設計充滿擔憂,而方騫似乎準備擺爛混日子。
方騫是不少大學生的縮影,學習、研究划水,平日裏窩在宿舍里打遊戲,不喜歡出去社交,熱衷於網上衝浪,對網絡上的各種熱梗爛熟於心。
即使如此,只要他能畢業,就不愁找一個過得去的工作。
一個還算可以的985大學研究生學歷,可以成為許多公司的敲門磚。
……
十五分鐘后,劉歲安來到了實驗室大樓。
東南大學的實驗室大樓建造超過一百年,樣式古樸美觀,是經典的民國風格。
站在樓前,歷史的厚重感撲面而來,牆上掛滿了爬山虎,為這跨越百年的建築增添了幾分生機。
劉歲安刷完卡,徑直步入實驗室大樓。
推開304實驗室的門,劉歲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把書包輕輕放好。
注意到一旁座位上的男生,劉歲安目露驚奇。
這人今天怎麼也來實驗室了?
劉歲安旁邊的男生留着桀驁的寸頭,半躺在椅子上,左腿屈起,一雙亮紅色球鞋蹬在上面,桌前隨意扔了一台外星人筆記本,沒有打開。
他叫韓啟明,研內的人都知道,他家巨有錢。
除此之外,他長得還很帥。
對於這樣的人,劉歲安一直想不通,他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實驗室。
劉歲安自問,假如自己有韓啟明的條件,那自己不說不學無術、整天花天酒地,起碼不會來這個實驗室讀研。
一般這樣條件的富家公子哥,學習成績不錯的有,成績差的也可以砸錢,去國外某個名校鍍金。
但是不管他們選擇什麼學校,都幾乎不會選擇互聯網相關專業,而是會進入金融、管理以及設計等領域。
畢竟,能去華爾街光鮮亮麗,誰還想在矽谷和一群窮哥們內卷。
劉歲安所在的實驗室是一個純純的程式設計師實驗室,導師名為張博珩,是人工智能領域有一定影響力的大佬。
張博珩實驗室的學生主要研究各種人工智能算法,也就是神經網絡。
包括劉歲安在內,共七個研究生,一個博士。
除了超級富二代韓啟明和劉歲安,其他研究生們的課題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劉歲安的研究課題要做的,就是通過神經網絡,在包含數千種類別圖片的數據集中,給每一張圖片正確地分類。
為了得到一個效果好的神經網絡,需要讓計算機不斷地調試,這個過程稱為神經網絡的‘訓練’。
神經網絡的訓練是一個繁重的任務,通常會使用實驗室內的伺服器完成,即使伺服器配置了最高性能的顯卡,也需要十幾個小時。
劉歲安來到實驗室的時候,神經網絡還沒有訓練完,於是他先翻看了半個小時相關論文。
等時間差不多了,劉歲安起身向實驗室另一邊走去,整個實驗室的伺服器都在那裏。
“精度:81.24。”
在屏幕上看到模型最終的精度,劉歲安嘆了口氣,無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伏在桌子上,十指插進頭髮里。
為什麼還是不行,到底哪裏出現問題了?
對於劉歲安的課題來講,81.24的精度實在太低了,起碼要到85才達到要求,可以順利畢業。
這個目標完不成,懸在他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很快就會落下來,現在劍鋒已經碰觸到頭髮絲了。
當劉歲安自閉時,韓啟明正在旁若無人地打電話。
“我在實驗室準備中期答辯的事啊,真的,不信你來我們實驗室檢查。你立刻過來?韓鳳吟,你不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嗎?
……我沒急,我也不是心虛……等等,姐,我錯了,你快過來,我們實驗室的同學們都想見見你這個絕世大美女呢……”
“我可沒這個想法,我甚至不知道你有一個姐姐。”劉歲安在心中吐槽道。
有韓啟明干擾,劉歲安索性闔上筆記本,準備去天台吹吹風,放鬆一下心情。
……
天台上,劉歲安雙臂撐在圍欄邊,安靜地觀察下面的場景,凌亂的髮絲在微風的吹拂下顫動。
他是有些文藝在身上的,即使身為一個理工男。
如果不是擱置在天台上已經掉漆的書桌,或者身後被風吹到地上、不知屬於哪個樓管大媽的藍色背心,或者圍欄上隨處可見、白黃相間的鳥屎,這幅場景還挺和諧。
在劉歲安的視野里,一輛線條優美的白色轎車緩緩駛來,最終停在實驗樓門口,和另一輛凱迪拉克並排。
由於距離遠,他只能依稀看出來,這是一輛奔馳。
凱迪拉克屬於韓啟明,劉歲安見過,這一輛奔馳倒是第一次見,大概率是韓啟明姐姐的座駕。
“一輛樸實無華的奔馳里,可能坐着一位超級富豪。”劉歲安自言自語,“今天的社會考察結束。”
奔馳的車門緩緩打開,走下來一位穿着黑色風衣、身材異常高挑的年輕女子,氣質冷艷。
不知為何,在踏入實驗樓大門之前,她抬頭望了一眼天台。
驚鴻一瞥,劉歲安發現韓啟明的姐姐很美,那種美不是因為距離產生,也不是由精緻的妝容修飾而來,就是最純粹、天然的美。
確實,作為韓啟明的姐姐,長得好看很正常。
劉歲安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要來天台,留在實驗室的話,說不定會引起這個富婆的注意,產生諸如‘這個男生很特別’的想法。
然而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對方看上自己的概率,和自己發一篇頂級會議、期刊論文差不多。
劉歲安長得不錯,起碼和韓啟明屬於一個級別,然而他從來不敢和韓啟明相比,在後者身邊,他總覺得自己是一條土狗。
他不是自卑,只是沒有足夠的自信,或者說,在韓啟明的身邊,沒幾個同齡人會自信。
劉歲安出身於普通家庭,父母經營了一家書店,難得的是家庭關係很和睦。
憑藉還算聰明的頭腦,劉歲安沒用多少功夫,一路嬉笑玩鬧,讀到了研究生階段。
進入張博珩的實驗室后,他因為一些原因,得罪了負責帶研究生的博士張莎莎學姐,這意味着他無法得到任何指導,只能自己單幹。
當時的劉歲安年輕氣盛,認為單憑自己也可以做出好研究,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一個很有難度的課題。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律,也低估了這個課題的難度。
近兩年來,他周中和方騫一起打網絡遊戲,周末和曾經的本科室友一起打主機遊戲,只擠出很少的時間用來研究。
結果可想而知,由於完不成目標,他可能要延畢了。
每當想到這個可能性,他都會後悔為什麼當初的自己不更努力一點。
又發了一會兒呆,他眯起眼睛看了兩眼韓啟明的豪車,喃喃道:“現在跑到這裏逃避,不也是在精神內耗嗎?”
劉歲安振作起精神,轉身向樓梯走去。
路過天台上那已經掉漆的書桌時,劉歲安的動作僵住了。
一個黑色的金屬方盒出現在書桌上,手掌大小,外部遍佈頗顯妖異的神秘紋路。
然而,他清晰地記着,自己過來時,書桌上面明明空無一物!
最讓劉歲安驚異的是,金屬方盒上寫了幾個字。
“贈與劉歲安。”
“惡作劇嗎?”
劉歲安嘀咕着,掃視周圍幾眼,卻一個人影都沒發現。
他拿起方盒打量片刻,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感覺它很重。
應該不會有人想害自己吧。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劉歲安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金屬方盒。
方盒裏面幾乎全部是實心的,只有中央的一小部分位置,放置了一枚銀灰色的耳環,簡約而又細緻。
劉歲安沒有打耳釘,這枚耳環恰好也不是插入式,他鬼使神差地將其放到右耳的耳垂上。
剛把耳環放上去,輕微的刺痛感傳來,好像有一根極細的針插入耳垂一般,接着一個悅耳的女聲響起。
“你好,我叫白澤。”
本站網站: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