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除妖我也要跟着你
天岐伸手將散落的頭髮往後撥了一撥,眼睛掃了一眼身前,身上已經都濕了,這場雨來得可真巧,平復了除妖時緊張的心神,卻平復不了,她對於髒亂的厭惡。
一下雨,路也變得濕滑難走。
但更難應付的,是後面那個難纏的傢伙。
天岐沉悶地走在前面,劉軒雲在身後不厭其煩地追問着:“天岐大人,你想我怎麼報恩?是以身相許好呢,還是當牛做馬好呢。”
他似乎是真的想要跟着她。
到底有什麼意圖?
還是先問個明白,天岐煩悶地停下,拔出劍轉過身指着跟在身後的劉軒雲,厲聲喝道:“快說,你到底是什麼人,跟着我要做什麼?”
威脅來得猝不及防。
劉軒雲頓時嚇得縮了一下脖子。
很快,這個僥倖逃生的男子又當著除妖師的面穩定了心神,甚至帶起笑意,心中坦然,除妖師要除去的自然是妖,所以,現在還不用擔心,除妖師大人會對他這個來歷不明的“人”下手。
天岐將劍逼近。
劉軒雲故意往前走了走,留意到天岐眼中的詫異,立刻抬起手,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揮開了天岐的劍刃,眼神遊走在她身上,停在胸前時輕蔑一笑:“天岐大人,你覺得,我對你能有什麼意圖?”
天岐低頭看了眼,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抬起頭又將劍重新放回到劉軒雲的脖子上,儘力忍住怒氣問道:“你說你是劉家村的,我在這裏也待了一段時日,怎麼從沒有聽說過還有這麼一個地方。”輕笑着露出狠色,“你是在胡說。”
這個人來路不明,與她毫不相干。
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質問清楚,平城內有她的朋友,她不希望有人來打擾。
不相干的人絲毫不着急。
胡~說。
慢悠悠地在腦子裏重複了一遍這兩字,劉軒雲慢慢抬起眼睛,瞧着天岐臉上惱怒的神情,越發覺得有趣,輕笑一聲承認了:“我的確是在胡說,不過我確實是無家可歸,所以也不會輕信別人,但是……”稍作停頓臉上沒了笑意,“我不會去害別人,更不會害我的救命恩人,天岐大人一心除妖,身邊總得有個照料的人。”話到此,語氣又委婉,“我只是想跟着你一起除妖。”
這不是假話。
他眼裏目光真誠起來。
天岐有所動搖。
看來,有機會了,劉軒雲趁機握住天岐手中的劍,慢慢將劍逼近自己的脖子處,對上天岐眼睛時,臉上絲毫沒有懼意,擲地有聲道:“天岐大人,我這回說的是肺腑之言,如有半句虛假你大可現在就殺了我,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的,能死在你的劍下我毫無怨念。”
毫無,怨言?
是真,還是假?
天岐目光深邃,牢牢注視着眼前這個花言巧語的人,不想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神情。
頃刻間彷彿時間都戛然而止,只有雨水還在不停落下,發出聲響。
胸口下的起伏快了些。
她還是動搖了。
劉軒雲是人,卻能在蜘蛛妖腹中活下來,實在是有些奇怪,他若不是人,本事也不會高過蜘蛛妖,不然也不會被蜘蛛妖吃下。
劉軒雲不管是人,還是別的東西,對她而言,威脅並不大。
只要他不去威脅別人。
雨還在下,雨幕隔開兩人的視線,眼前人身形朦朧,看不透全部,水滴接連掉落,天岐眼睛輕輕眨動。
劉軒雲卻不敢眨眼。
還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拳頭抵在劍和脖子之間,不敢有絲毫的放鬆,生怕謊言被看穿,留意到天岐眨眼間臉上轉瞬即逝的鬆懈,指間一松,臉上慢慢揚起笑。
天岐上當了。
他也鬆懈了。
天岐看到他露出的笑意,避開目光后,一臉嚴肅地朝他胸前看去,剛才,他看了她的,現在她也要看回去。
不過,是為了正事。
聽一聽他的心聲,看看他說的話到底有沒有讓他自己心虛,這種算是關心的話語,自從離開除妖師后,就很少聽到了,所以,以前白風的嘮叨也變得彌足珍貴了。
雨水有着枝葉阻擋,聲響已是不大。
她的心聲還是被攪亂了。
自己的陣腳已亂,便聽不清別人的聲音,今日是聽不到了,不過以後還會有機會。
有的,是機會。
下雨天不是個好日子。
天岐慢慢抬起頭對上劉軒雲的眼睛,見他還在看她,心中莫名有些緊張,直覺提醒着她。
劉軒雲這樣的人要小心提防。
還沒看夠嗎?
劉軒雲眨了眨眼,不習慣被女子這樣直勾勾看着,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出聲喚道:“天岐大人,怎麼了嗎?”
怎麼?
該問這話的人是她,這個非要纏着她的人是怎麼一回事?
相比劉軒雲,天岐已是面露煩躁。
她看不明白。
劉軒雲的笑很像是裝的,又有些像是真的,定睛想要看清,可他臉上又還是髒兮兮的,根本看不清楚。
等回城,一定要讓他先洗洗。
做好了決定,天岐也拋下惱怒,慢慢平復后露出笑,是要回城了。
劉軒雲望着天岐臉上忽然出現的笑容,開始擔憂會被丟下,於是便趁着天岐一個不留神,拿着劍猛地往自己這邊一拽,拳頭立刻便撞在了脖子處,而劍被他的手握着並沒有傷到脖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裝模作樣,只是為了能換得一路的跟隨,既然戲已經演到了這裏,就不能半途而廢。
劉軒雲高聲大喊:“天岐大人,我是人,還是妖,你試試就知道了。”
欲擒故縱的把戲向來有用。
天岐也猶豫了。
她的劍從來只殺過妖,殺人這個念頭是有過,但很久沒有再動了,那些恃強凌弱的人也是恨得人牙痒痒,可她不能殺,因為殺不完。
這樣的人其實比作惡的妖還要多。
但他們身後都有着倚靠,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人若是無依無靠倒也可以放手一搏,只是這麼做太不值當。
斬草難以除根,而且斬草除根之後也難保不會有新的草長出來。
在她找到花漸,變得無所事事的時候后,她或許會考慮找一些樂子的,像是做些大義滅親,懲奸除惡的事情。
對了,親人只有花漸一個。
想起花漸,怒氣便都到了花漸身上,劉軒雲這種無腦的舉動就成了笑話,她怎麼會輕易相信這麼一個舉止怪異的人。
猶豫的,不過是該現在下手還是留到日後。
呵。
天岐又不由輕笑一聲,劉軒雲竟讓她一時腦熱真的起了殺他的念頭,看來是他太吵鬧了,而且還敢在她面前故意演了一場欲擒故縱的戲,真要找死還會用手擋着,直接把脖子揚出來就行了。
演戲居然不演全套。
還真是怕死。
不過,怕死也有怕死的好處,就和她的馬一樣,能多活些時日。
想跟着就先讓他跟着。
除妖,是為了賞金,有了盤纏才能一直遊走在各處打聽花漸的消息,多一個人,有時候是會方便一些。
畢竟,有些地方,她進不去,而劉軒雲是可以進去的。
比如說青樓。
花漸不太可能去那種地方,不過也說不準,因為人總是會變的,她以前也沒有想過花漸竟然會拋下她不告而別。
劉軒雲跟在她身邊暫時沒有壞處。
他若做了多餘的事再考慮殺他的事也不遲,反正他來歷不明,孤兒的事像是真的,那就不會有人去追究他的生死。
天岐平靜下來喊道:“鬆手。”
劉軒雲往後退了一些,驚喜地鬆開了手:“天岐大人,你同意了?”
天岐收回劍,轉過身往前走了兩步,低下頭朝着身後道:“劉軒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次記得說實話給我聽,我的身邊是絕不會留一個敢騙我的人。”
因為,她最討厭騙子。
劉軒雲小跑幾步跟上,眉眼周圍依舊帶着雨水洗不去的血漬:“我早就聽聞天岐大人的名號便想追隨你,出門途經這裏遇到蜘蛛妖,多虧有天岐大人相救才能幸免於難,我想這應該就是緣分。”
緣分。
天岐聽后,走得更快,腳下的泥水飛濺到身上,也毫不在意。
這也是假話,她明白。
所以,劉軒雲沒有騙到她,一個騙不到別人的騙子也就不能算是騙子了。
騙子也知道這一點。
望着天岐的背影,劉軒雲會心一笑,暗自告誡自己,天岐和別的女子不太一樣,他要謹慎些不能暴露了身份,一抬頭又帶起笑:“天岐大人,我們現在要去哪?”
“平城。”天岐輕聲回了一句。
劉軒雲聽后笑着點了一下頭,小跑過去用手擋在天岐的頭上,獻着殷勤道:“天岐大人,我替你擋雨。”
雨水落到劉軒雲的手背上,帶着殘留的污垢慢慢滑落。
到底是擋雨還是想弄髒她的頭?天岐用劍往上撥開了劉軒雲的手,微有不滿:“顧好自己就行。”
劉軒雲收回手笑笑:“多謝天岐大人關心。”
天岐輕笑一聲,無奈手中的劍還是沾上了他的污垢。
兩人走後,蜘蛛妖的殘骸邊冒出了一個像極了妖的男子,他的長發隨意挽起綁着一根紅色的髮帶,和天岐的一模一樣,身上穿着一件紅色的薄衫,雨水浸濕后,衣下的肌肉若隱若現。
雨水之中,一抹亮眼的紅色比地上的暗紅更加醒目,他的嘴唇一開一合,聲音好聽中帶着一絲嘲弄:“你可真是沒有用,連一個小小的除妖師都打不過。”
蜘蛛妖的上半身動了一下。
男子走過去,挽起自己的袖子,伸手去探蜘蛛妖的胸口,輕笑一聲:“心臟竟還給你留着,看來你的運氣也不錯。”
蜘蛛妖艱難地醒來后,看着眼前的紅衣男子,意識不清還是明白來的是誰。
她面色一紅低下頭道:“花漸大人,多謝你肯出手相救。”
花漸搖了搖頭,面色冷峻地看向蜘蛛妖:“小蜘蛛,你該不會也要說以身相許這樣的話。”
還能說話,應該沒事。
蜘蛛妖動了動手回道:“怎麼會。”它不想說不會,因為它心中想着這個念頭。
花漸揚起一邊的笑意,抬起手慢悠悠地自上而下划著自己的胸前,在腰間停下:“天岐不是你能應付的,跟我回去重新換個身子,休息個幾個月也就能恢復了。”
蜘蛛妖猶豫,眼中早已沒有面對天岐時那般的兇狠,有的只是憧憬的眼神:“那花漸大人吩咐我要在這吃滿一百人的事。”
花漸抬頭驚訝道:“你是說你修成人形的事,需要吃一百個人才行是我騙你的,你既然是妖,也有了上半身,想要下半身我替你接一個便是,正好你這蜘蛛的身體也被弄壞了。”
蜘蛛妖點頭,想走卻發現動不了。
花漸提醒蜘蛛妖:“小蜘蛛,你的下半身已經沒用了,等會我幫你把你的上半身救出來,可能會弄髒衣服。”
蜘蛛妖點頭,閉上眼睛。
花漸走近觸碰着蜘蛛妖的腹部:“別害怕,很快就好,不會疼的,我數到三就動手。”
蜘蛛妖又聽話地點頭。
花漸將手放在蜘蛛妖的腰間一側,看了眼閉着眼睛的蜘蛛妖,微微恍了一下神,很快又輕笑着喊道:“三。”
蜘蛛妖忍着痛意問:“花漸大人,好了嗎?”
花漸將手伸向蜘蛛妖:“好了,小蜘蛛,把你身上的這件臟衣服脫下來。”蜘蛛妖應聲趕在花漸動手前脫下了自己的衣服。
花漸見狀趕緊脫下自己的紅衣披在了蜘蛛妖身上,抱起蜘蛛妖邊走邊回:“好了,小蜘蛛,你可以睜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