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伏身(三)
“我是客棧老闆,昨天是我最倒霉的一天。”
一個胖乎乎的掌柜站在一座建筑前,一臉生無可戀。
“昨天我正吃着火鍋唱着歌,突然就來個武者在我家店裏打起來了啊!”
“好不容易聲音消失,我正顫顫巍巍的想要上去看上一眼,一個藍衣大哥從二樓迎面走來,撇了我一眼。”
“我當時差點以為他想要殺人滅口了!嚇得我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你們是沒見那個眼神,看人好像是在看垃圾一般!”
“唉……後來我是不敢上去了,叫小二報了官,等衙役來了我才敢跟着上樓,一到房間我就傻眼了,靠窗的地板上全是拳印啊!你們決鬥就決鬥!打我地板幹什麼啊!”
“我發誓,日後我要是強大起來了,見一個武者抽一個武者!dog太陽的,欺人太甚!!”
胖掌柜狠狠的在空氣中揮了幾次拳,肥肉微顫,彷彿這幾拳全部打在藍衣武者身上。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的一天,早起的平城居民在街道上好奇的看着一個胖子在大街上胡亂揮拳。
“瑪德,草率了……”
另一頭
一座馬棚里,幾頭駿馬正安靜的啃食草料,一旁的草堆里忽然悉索的動了一下。
很快,一隻有些蒼白的手從草堆中伸了出來,接下來便是頭部,身子。
而這個人,正是昨天被張言逼到崩潰的莫不為,此時的他並沒有完全恢復過來,渾身散發著病態的感覺。
黯然的眼睛警惕的掃了下四周,一隻手抓在刀柄上,在確定沒有危險后,他的手依舊沒有從刀柄處放下。
莫不為癱在草堆上,昨天的戰鬥幾乎完全擊潰了他的自信,他閉上眼睛,張言握住他心臟的那一刻彷彿還歷歷在目。
“咯吱……”
莫不為握住刀柄的手發出咯吱咯吱的怪聲,小臂上青筋暴起。
不是境界的差距,而是心態,經驗的差距擊潰了他。
對方從一開始就懷着必殺的心態來殺死自己,到現在自己彷彿還能感受到擠壓感。
莫不為深吸了一口氣,小臂肌肉漸漸鬆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腳踝,暗道:“今天得要把腳踝治好。”
隨後,便用刀支起身子,一瘸一拐的朝馬棚外走去。
“張言……”
莫不為喃喃道。
“我一定會殺了你……”
……
“蛟營辦事,閑人迴避!”
平城太守府前,一批身穿黑色重甲的士兵手持長槍,將太守府團團圍住。
太守府前,幾個太守府侍衛手持長刀,面色嚴峻,與蛟營的士兵對峙着。
周圍路過的行人在重甲士兵身後小聲討論着。
“蛟營?國師大人的親衛隊?”
“什麼國師大人明明就……唔!”
一個青年話還沒說完,便被一旁一個大叔連忙捂住嘴。
“娃還小,說話不過腦子。”
“這是李長水大人的府邸啊……”
“沒事的,這可是在李家的地盤上,李長水大人不會有事的。”
正當路人七嘴八舌討論的時候,重甲士兵中走出一個身穿緋袍的中年男子,眼睛細長,氣質陰柔,長發紮起,腰間掛着一個令牌,緋袍上綉着一隻仙鶴。
他掃了一眼站在太守府面前的侍衛,對一旁的重甲士兵伸了伸手。
一旁的士兵端上來一個金色聖旨,中年男子接過聖旨說道。
“聖旨到。”
幾個太守府侍衛連忙將刀收起,單膝跪下。
周圍的百姓也連忙跪下,不敢抬頭。
中年男子繼續說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平城太守李長水,結黨營私,勾結他國,致使我國於不利之地,膽大妄為,現派蛟營徹查平城太守府,誅殺逆賊李長水。”
中年男子不露感情的說完,將手中的聖旨合上,扔向了太守府侍衛,淡淡道。
“欽此。”
話音剛落,周圍的蛟營士兵揮舞着長槍,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殺向了太守府侍衛。幾個侍衛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數柄長槍刺穿了身體。
“徹查太守府,誅殺逆賊。”
幾個開頭的蛟營士兵隨手將侍衛的屍體挑開,回到了中年男人的身邊。
而其他的蛟營士兵訓練有素的沖了上去,將大門撞開,依次快步到太守府內。
很快,太守府就傳來打鬥聲和利器刺穿肉體的聲音。
在外頭圍觀的群眾看着地上幾具屍體,渾身發涼,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起來。
他們都不想死。
很快,太守府內的打鬥聲就消失了,一個蛟營士兵走了出來,他身上的重甲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股詭異的暗紅色,對着中年男人抱拳說道。
“大人,太守府所有逆賊已伏誅,僅剩李長水一人苟存,請大人移步。”
中年男人聽完點點頭便走進了太守府,周圍的幾個蛟營士兵也跟了進去。
周圍的百姓見中年男人走進了太守府,連忙四散而逃。
很快
原本聚滿人群的太守府門前,如今只剩下幾具逐漸冰涼的屍體,以及一個略帶嘲諷的金色聖旨。
在太守府不遠處的一個街角,兩棟房子的縫隙處鑽出來一個人,陰沉的看向太守府。
“平城的局勢惡化了……該死,我得儘快把腳治好。”
這個人正是莫不為,他在離開馬棚后打聽到了這裏有個醫館,來到醫館后卻發現沒有醫師,然後他就無意中看到了太守府前的這一幕。
“李長水,四十五歲,李中的堂弟,據傳在成為平城太守前是五層武者。”
莫不為一瘸一拐的朝醫館走去,內心繼續思索着。
“我剛剛感覺到那一群黑甲士兵的壓迫感不弱於當初那四個擅長合擊之術的五層武者。”
想到這,莫不為抓住自己的右臂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那一群士兵都是五層武者……”
莫不為不敢想像,那個中年男子又是何等境界……
更何況,他們只是國師的爪牙而已。
一股絕望的窒息感油然而生,他已經不敢想像在國師背後的“仙人”有多強大了……
他也明白,為什麼那名李家親衛要收自己這種三層武者,甚至在庭院中他看到了幾個二層武者。
“哈哈哈……”
“我們全是被當成棄子的炮灰……!”
……
醫館內,孫醫師正匆忙的收拾東西,他剛剛在太守府前親眼看見了太守府被抄斬,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他立馬反應過來平城要出事了,於是他連忙跑回醫館內,將自己的一些財產收拾起來。
“小孫!你過來!”
孫醫師焦急的叫道,一隻手還在翻找着東西。
小孫是老者收養的一個孩子,現在在他的醫館打下手,平常大大咧咧的,但內心十分細膩,孫醫師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老師……”
小孫顫抖的聲音傳來。
孫醫師察覺不對,猛的回頭。
只見一個少年滿臉煞白,僵硬的站在原地,他的肩上架着一把銀色長刀。
而順着長刀往後看去,孫醫師看見一個皮膚蒼白的武者,衣服很樸素,全身上下除了皮膚有些病態,散發著一股儒雅的氣質,唯獨他的眼神,裏頭的絕望交雜着瘋狂,似乎下一秒要從眼眶裏湧出。
“幫我治病。”
孫醫師咽了口口水,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好……”
……
太守府內
原本柔和的庭院內,此時卻宛若地獄,走廊上,地板上,假山上,花園裏到處都有鮮紅色的血液,太守府侍衛都躺在地上,死不瞑目,所有人都是被一擊斃命,而蛟營的士兵,則站在他們的屍體旁,宛若一座座死寂的木樁,延伸到正房前。
中年男子從蛟營士兵中間緩緩朝木樓前走去,面色不改彷彿腳下踩着的並不是活人的血液,而是一片片雨後的小水窪。
“大人,逆賊李長水就在屋內。”
走到木樓前,一個蛟營士兵對着中年男人抱拳行禮,恭敬道。
中年男子沒有理會,看着眼前沉木色的大門,陷入了沉思,喃喃道。
“長水,又見面了。”
說完,他將手放在大門上接着一用力。
“咯吱……”
沉重的大門發出聲音,打開門的那一刻,一股檀香的香味從房內緩緩溢出。
“大人,我們先……”
一個蛇營士兵開口道,卻被中年男子揮手打斷。
中年男子一角踏入正房內,屋內裝飾反到不如外面堂皇,只是一張桌子,幾面屏風,一張床和掛在牆壁上的一副畫。
畫上畫著一片山脈,和一個持劍的小人,小人將劍插在最高的山峰上,眺望着整個山脈。
一個相貌威嚴的男人,正坐在桌子旁,一手提筆寫着什麼,與進來的中年男子形成一個正面相對的角度。
“許久不見,李長水。”
中年男子率先開口道。
李長水並未理會,只是埋頭寫着字。
中年男人也不開口打擾,只是站在那,靜靜等着李長水。
過了一會,李長水將毛筆放下,這才抬頭看向中年男子,威嚴的眼神恍的流出一絲不屑,淡淡的開口道。
“劉萬涯,我並不想見你。”
“我倒是想你的很,當年我們一起拜在先生門下讀書的日子。”
劉萬涯淡淡一笑,走上前去,從屋內拿起一個椅子,坐在了李長水對面。
“你也配提先生!”
提起先生,李長水渾身爆出驚人的威壓,朝劉萬涯壓去。
“唰!”
周圍的蛟營士兵在感受到靈壓的那一刻迅速將長槍對準李長水,同時也爆出威壓與李長水對峙着。
“呵呵,我怎麼就不配提起先生了。”
劉萬涯笑了笑,揮了揮手周圍的蛟營士兵收起長槍,退到劉萬涯身後。
“你背叛了先生,背叛了武道,背叛了武真國!”
李長水冷冷的看向劉萬涯。
“哈哈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劉萬涯便狂笑起來,笑聲在這顯得有些空蕩的房間裏迴響着。
李長水只是看着他狂笑,眼中不帶一絲感情。
“我……哈哈……背叛了武真國……哈哈哈哈。”
劉萬涯捂着肚子,大笑的看向李長水,彷彿聽到了什麼很搞笑的話語。
“別傻了,你們腐朽的李家還想拖着武真國多久。”
忽然,劉萬涯的笑容消失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武道沒落,仙道輝煌,武真國想要強大!就必須摒棄腐朽的武道!消滅你們腐朽的李家!!”
劉萬涯狠狠將手拍在桌子上,一雙眼睛發紅的盯着李長水,咆哮道。
“告訴我!李長水!你們守武派都幹了些什麼!”
李長水沒有說話。
“告訴我!你們幹了什麼!”
劉萬涯嘶吼着,手上的力氣不斷加大,桌子不堪重負的發出“咯吱咯吱”的悲鳴聲。
“是不是發現,你們守武派只是在奪權?”
劉萬涯咧開嘴笑了笑,此時他的眼白已經佈滿血絲。
“你們以為與梁國,沉國結成所謂的三國同盟,就能抵禦北方水仙門的壓力了?天真!!”
“咔嚓!”
終於,桌子不堪重負的碎裂開了,而劉萬涯和李長水,此時正凝視着彼此。
許久
“長水,你不明白,仙人的恐怖之處。”
劉萬涯泄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坐了下來。
李長水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彷彿要將他這個人徹底看穿。
“你們所謂的計劃在仙人面前只會是無用功,先是武真國,再是梁國,沉國……”
“都會被他們逐個滅亡。”
“但是!”
劉萬涯忽然激動起來,臉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
“只要國師掌權后!譚仙人就願意支持我們!足以將我們變成第二個長生宗!”
“不!”
劉萬涯站了起來,一臉狂熱道。
“我們將成為第一個偽仙國度!!”
“百姓們可以安居樂業!將士們也不必面臨生死離別!我們這些武者更有希望窺探長生!!”
劉萬涯看向李長水,雙手顫抖的抬了起來。
“來吧,李長水!加入我們!我們終將會重現當年劍宗的榮光!”
“噗。”
李長水忽然笑了出來,一臉同情的看向劉萬涯說道。
“所以你們選擇當狗?”
聽到這話,劉萬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李長水站了起來,與劉萬涯對視道。“你們不過是一群沒有骨氣的狗,自己想要當狗不說,還要拉着其他人當狗,最後用自己同胞的血砌成的榮耀說道。”
“這是我們祖先的榮光。”
李長水每說一句,劉萬涯的臉就黑上一分,直到李長水說完,劉萬涯的臉色已經陰沉到可怕。
“動手吧,你這條狗。”
李長水走到一旁,看向牆上的掛畫,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幾分,自顧自的說道。
“李家先祖自武真國創立以來便守護着這片土地,如今你們活在李家先祖用生命換來的土地上,卻將屠刀對準了李家。”
劉萬涯嘆息一聲,手中緩緩出現一把短劍,朝李長水走去,沉聲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
李長水彷彿沒有看見他一般,看着掛畫繼續說道。
“一開始我還很痛恨堂哥選我去做這個誘餌,甚至有段時間恨意蔓延到我那個侄女,李若玥身上。”
李長水的眼中露出一絲疲憊。
“我恨這麼大個家族,卻容不下我,我恨我忠李家到肝膽塗地,卻仍要我去死。”
“但今天我釋懷了。”
李長水露出一個笑容,扭頭看向劉萬涯。
劉萬涯看着這個笑容,心裏一陣發毛,害怕李長水還有後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噗嗤!”
短劍很順利的刺進了李長水的胸膛,一瞬間李長水胸口處便被染成紅色,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痛苦般,依舊笑着看着劉萬涯。
鮮血逐漸滲出,李長水口齒間也透露出絲絲紅色。
“你們不會成功的……”
李長水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隨後頭便無力的垂了下去。
劉萬涯拔出短劍,李長水的身體軟綿綿的倒在地上,傷口噴湧出的鮮血,很快便染紅了整個衣衫。
劉萬涯低着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按計劃徹查所有與李家有關的企業,違抗者殺無赦。”
“是!”
諸多蛟營士兵對劉萬涯行了一禮,便跑了出去。
待到所有蛟營士兵走完,劉萬涯才緩緩抬起頭,表情已經變得和之前一樣,他撇了一眼李長水的屍首,見李長水臉上還掛着那個笑容,心中一陣煩躁。
“我會證明的,這個國家會更好……”
他的視線又從李長水身上移到破碎的桌子,只見桌子的殘骸上,放着一張紙,紙上只寫了一個大字。
“殺。”
那殺字彷彿殺意衝天,狠狠的刺在劉萬涯的眼睛上,疼得他不由得想要眯眼睛。
“李家,終會覆滅!”
劉萬涯喃喃道,握成拳狀的右手上青筋暴起。
“仙朝,終將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