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生靈憐憫不包括人類
站在上半身被砍成肉糜的屍體前，伽爾特狠狠踹了一腳牆角：“去尼瑪的！”
“別生氣，生氣沒有用。”作為伽爾特的副手，米德爾試圖勸阻他。
文質彬彬，謙謙有禮的米德爾像是一位管家更多過一個鴉之金鎖的管理人員。相比一臉陰鬱的伽爾特，雖然米德爾此時的臉色同樣不好看，但是至少看起來頗為冷靜。
“冷靜？！現在冷靜又能做什麼！？”伽爾特猛地轉過身來，怒氣沖沖地看向自己的副手。
“至少我們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關兇手身份的蛛絲馬跡。”米德爾思考着，推了推右眼的單邊眼鏡，他天生有些遠視。
“人都給砍成肉泥了，還能找到什麼痕迹！？”伽爾特並不是沒有大腦的人，當他看到現場的那一刻，他就立馬意識到，根本不可能找到什麼線索。
現場一片狼藉，但是可以一眼看穿的信息卻依舊很多。
對方是個老手，使用斧頭下的手，目的不是錢財而更像是仇殺，力氣與體力都非常驚人，從始至終他對慘死者的攻擊都沒有離開最初的那個位置，但是飛濺的血液與肉沫卻沾到了7、8米外的牆壁上。
不清楚對方是不是有意針對鴉之金鎖成員下得手，屍體只有下肢保持着完好，鴉之金鎖標誌姓的長筒靴如烏鴉般墨黑，此時在一片血紅中看起來分外刺眼，這極有可能是對方的示威。
對方沒有留下什麼可以被辨認出來的線索，從腳印判斷，對方大概1米8左右高，但是再多的信息卻基本沒有。可以看得出來，死者幾乎沒有反擊，連腰上的長劍都只拔出了一半——他不該去拔劍的，靴子旁的匕首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不過倉促之間，他或許連蹲下這個動作都做不完。
“首領，治安官那邊來人了，該怎麼辦？”有屬下從小巷外面走進來通報情況。
“治安官？誰通知的？”伽爾特皺起了眉頭，墨色的眼瞳中劃過一絲不快。
“是通知我們的線人，治安官那邊最近搞了個什麼聯防政策，要求所有凶殺案都要在第一時間上報。”
“那群傢伙……”伽爾特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下現場，“算了！我們走！”
“伽爾特，屍體怎麼辦？”米德爾詢問道，按照慣例，犧牲者的屍體是要收斂起來的，不過看如今的情況，這種慣例或許已經不再合適了。
無疑，伽爾特也很明白這點：“先不要動，派幾個人在這盯着治安官，等他們看完現場再把兄弟好好收斂起來。”雖然他的語氣中滿是不甘，但是他只能這樣說。
明媚的陽光從天空中傾斜而下，照在伽爾特年輕英俊，但略顯陰騭的面龐上，卻無法驅散他心中的陰霾。
距離上一次鴉之金鎖的權威被挑戰，已經過去了多久了？不，伽爾特隨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應該說，“才”過去了多長時間。
從“大坍塌”開始算起，鴉之金鎖統治文寧區的歷史已經超過七十年，但是隨着治安官的入駐與新興的黑暗勢力的崛起，昔曰說一不二的權威實際上已經沒落了。
這就是如今鴉之金鎖的現狀，在名義上，它現在只是一個要受到治安官監督與搜查的灰色組織，而在事實上早在治安官之前，在文寧區角落裏活動的那些黑袍法師，就已經從鴉之金鎖手裏奪走了文寧區最強勢力之名。
走在大街上，遠處突然傳來的嘈雜的叫罵聲把伽爾特從沉思中拖了出來。
。
瘦弱骯髒的少女飛奔着，泥水在她赤裸的腳下四濺，而在她的身後，三四個男人的喝罵聲遠遠地傳來。
“混蛋！你給我停下來！你給我看着！敢偷大爺的東西！追上你一定要殺了你！”
少女手中攥着的錢袋看起來沉甸甸的，但是不用拆開也知道，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銅幣。
奔逃讓她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少女努力地控制住步伐，然後——
一腳踏空，她摔飛了出去。
。
伽爾特有些驚訝地看到，一位灰袍的少女突然從街道拐角衝出來，腳下打滑，“嘩啦”一聲，摔倒在他面前的泥漿里。
四濺的泥漿高高地飛起，星星點點地粘到他的身上，如同烏鴉翅膀一樣烏亮的長袍頓時變得不潔。
“不長眼的混蛋！你都幹了什麼？！”伽爾特身後的幾名屬下瞬間跨前一步，就要對着少女踹過去。
伽爾特一把拉住了他，退後了一步。
他看着從少女背後追上來，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噤若寒蟬的四個年輕人，冷漠地詢問道：“怎麼回事？”
“大…大哥……她她她偷了我們的錢……”其中一個人強打起勇氣，指着趴在泥漿里的少女，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只是想把錢包拿回來。”
伽爾特點了點頭，看也沒看地上的少女一眼：“那麼你們繼續吧。”
隨後，在四個人驚喜的答謝聲中，伽爾特帶着十幾名屬下離開了。
長靴濺起的泥漿打濕了少女蓬亂的頭髮，少女默默地低着頭，突然站起來就想跑，卻被四個男人一把拉住，按在了地上。
銀笑與叫罵聲從伽爾特的背後傳來，與之相伴的，還有拳拳到肉的毆打聲。伽爾特沒有回頭，他當然知道少女的下場，在文寧區，一個孤單弱小的少女被四個饑渴難耐的男人纏上，下場肯定不止被打一頓那麼簡單。但是伽爾特也沒有阻止他們——在文寧區，只有渣滓與罪人，包括鴉之金鎖也不例外。跟公理或正義無關，在這裏，只要不長眼惹上了不該惹的人，那麼誰都沒辦法保證你的姓命。
這就是文寧區的生存法則，這就是鴉之金鎖定下的規矩。
伽爾特眯起眼睛，抬頭看着有些璀璨的陽光，淡淡地嘆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有些累，或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太多，他突然覺得，治安官在文寧區的入駐，或許並不如他想像得那樣令人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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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爾特覺得今天的自己有些過於多愁善感了，有些不像是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頭重新看向前方，卻突然愣住了。
“嗯嗯，真乖真乖。”蹲在垃圾堆旁邊的小男孩摸着貓咪的腦袋，臉上露出了有些幸福的笑容。
應該說，伽爾特所看到的本不是什麼需要發愣的事情，那只是一個蹲在垃圾堆旁的小男孩，正在用手上的剩菜在喂貓。
因為貓肉不經烹飪就無法食用的酸澀，所以貓算是文寧區少數幾種可以存活下來的生物之一，但是因為要跟人類搶食物，所以即使是文寧區的貓，往往也都是一身泥濘，皮包骨頭慘兮兮的模樣。
所以，或許是因為可憐貓的慘狀，小男孩從手上的垃圾桶里，挑出來一條幾乎一口未動的燴魚，丟給了它。
看着小男孩一手魚，一手向著喵咪揮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貓的樣子，幾乎沒有人不會從心底感到溫暖吧？
但是伽爾特心底卻涼絲絲的，有些溫暖不起來。
請問，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文寧區，是貧民窟，是連老鼠出現了大街上，也要被逮住抽筋剝皮，生吞活剝的地方。
在男孩所在的垃圾堆不遠處，就趴着一群飢腸轆轆的乞丐，骨瘦如柴的四肢在泥水裏泡得發白，混沌的眼珠里看不到希望，只有本能地看着被少年喂着的小貓，神情間恨不得取而代之。
而小男孩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無視了跟他更為相似的人類，而將自己多餘的同情心送給了貓。
伽爾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真是諷刺，不是嗎？
“那個黑頭髮的小孩你認識么？”
“問我么？”副手米德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伽爾特是在問他：“哪個小孩？”
“垃圾堆旁邊的那個，哪邊的孩子？似乎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兒。”伽爾特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些乞丐在恐懼着那個小男孩。不是恐懼着一把就可以掐死的他，而是恐懼着小男孩背後的某個勢力。
然而，米德爾回答卻讓他停下了腳步：“哦？哪個？那個黑頭髮的小傢伙嗎？……這不是多恩那裏新來的小廚子嗎？好像叫‘依文伊恩’什麼的古怪名字，原本是打算送到上層區那邊的，不過被大廚多恩給看上了，所以就留在這邊了。”
包管雜務的米德爾有些隨意地說完后，才猛然醒悟過來，他的臉上浮露出好奇：“伽爾特你怎麼對那個小傢伙產生興趣了？”
“不……沒什麼……”伽爾特沉默了一下，敷衍了過去。
伽爾特轉身離開，繼續向他所管轄着的暗之金鎖三大據點之一的“諾蘭姬邇”走去，腦海里此時卻全是那個小孩子天真無暇的笑容。
“對小動物富有愛心，卻對同類的人類毫無憐憫……不知道該說天賦異稟呢，還是說天生就是個殺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