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雄主
雄蟲就那麼扒着車窗注視着他,目光哀切,彷彿伊西斯的答案決定着什麼重要的事情,而那件事情一旦發生,他便難以承受結果。
伊西斯少見的遲疑了。
他一時居然不知道雄蟲希望他說什麼。
按照常理,他應該搖頭,說沒有,不可能,您多心了,但雄蟲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雄蟲希望他說有。
這實在非常奇怪,蟲族是沒有吃醋這個詞的,大度和寬容是雌君的必需品,這個概念被反覆強調,幾乎刻入骨髓,而人們沒辦法想像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就像伊西斯也不知道,雄蟲是希望他表示不悅的。
儘管他真的有點難受。
treau是個溫柔的好孩子,伊西斯早就知道這一點,他細緻又耐心,見不得苦難,看見落難之人就想拉上一把。
這當然是很好的品質,在雄蟲身上尤其難能可貴,treau對着拍賣場上的少年伸出手在伊西斯的意料之中,但意料之外的,伊西斯還是很難受。
他覺得不悅,尤其在那少年仰起頭,一臉驚喜的看向楚修時,漂亮的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的濡慕,任誰都能看出來,如果那個時候楚修向他發出邀請,少年會毫不猶豫的接受,在那個瞬間,伊西斯尤為不悅。
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少年,少年正在最好的年紀,兼具着青年的俊美和少年的鮮活,他是那樣的年輕,漂亮,精緻的面孔會討任何一個雄蟲的喜歡。
於是伊西斯更加不悅。
一種莫名的情緒裹挾着他的心臟,衝擊着他的大腦,讓他想不計後果,不考慮得失的做出一些舉動,,他想打斷雄蟲的施救,告訴他群星有相應的基金,政府也有救濟站,然後拉起他的雄蟲,離開這個隨便的場地。
——他果然不該帶雄蟲來這裏,這種縱情聲色的場合會帶壞treau。
全然忘記了他們相遇在酒吧,那是個更加縱情聲色的場所。
但這個念頭浮起的瞬間,伊西斯自己都呆住了。
這種不悅來得毫無道理,莫名其妙到蟲族甚至沒有一個詞來描述它,如果硬要描述,大概可以歸類為‘不識抬舉’和‘無理取鬧’,或者更專業一點,‘因為過度注射藥物導致激素失調后的極端情緒’。
伊西斯長久的沒有說話,楚修的呆毛肉眼可見的蔫巴了下去,最後緊緊的貼在了頭皮上,彷彿一株被風雨□□過的落魄小草。
飛行器已經停在了別墅上方,離地不到兩米,楚修抿了抿唇,忽然拉開艙門,從上面直直跳了下去。
伊西斯沒想到雄蟲的動作,他急忙抬手去拽,帝國的雄蟲的嬌貴,兩米的高度就能把他們摔死。
但是楚修的衣角從他的手心劃過,雄蟲漂亮的落了地,然後頭也不回的進了別墅。
他走的又急又快,把迎上來的四四撞得原地旋轉四周半,可憐的機械人暈頭轉向,被隨後趕來的伊西斯扶好,他用機械手臂撓了撓圓溜溜的鐵腦殼:“噢我的主人,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伊西斯將機械人穩在地毯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看向二樓,雄蟲已經消失在了樓梯口,砰的一聲關上了卧室門。
treau生氣了,因為他的遲疑。
伊西斯將機械人放好,告訴他:“去準備點牛奶。”然後端着喝的上了樓,敲了敲卧室的門:“treau?”
卧室里靜悄悄的,沒人說話。
伊西斯接着敲門:“楚修?”
還是沒人說話。
伊西斯頓了頓,沒再繼續,將托盤交還給機械人,裡外一齊陷入了沉默。
屋內,楚修抱着被子躺在床上。
他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心想:“伊西斯再叫一次,再叫一次我就嗯一聲,然後再叫我我才讓他進來。”但是外頭安靜下來,甚至傳來了腳步遠去的聲音。
楚修恨恨的咬住了枕頭的一角。
他想,果然是這樣,伊西斯和他的婚姻本來就不平等,是個天子驕子被人陷害明珠蒙塵的劇本,他楚修好巧不巧,就是蒙在明珠上的塵,伊西斯是商賈巨富,是沒什麼特長的小調酒師,要不是原主被車撞了他剛好穿過來,那裏輪得到他摘下這顆明珠,伊西斯和他相敬如賓正常,愛上他就不正常了,就好比仙女在凡間洗澡被偷了衣服,就算不得不留下來相夫教子,心也是高居三十三天闕之上的。
但是伊西斯一點都不吃醋,楚修還是很難過。
他的雌君神色淡定,古井無波,倒是他心有且怯怯,上趕着擔心他誤會。
真的……一點點都不吃醋。
楚修不記得是誰說過,愛不是奉獻,不是給予,而是霸佔,是自私,他不是那些玩弄文字的哲人,他只知道,如果伊西斯一點反應都沒有,和這個世界的其他雌君一樣的端莊,那他就是不愛。
光是想着這一點,他就要把枕頭咬爛了。
門口傳來了金屬咬合的聲音,旋即是鑰匙轉動的聲音,伊西斯拿了房門的鑰匙。
他拖着餐盤進了屋,把熱牛奶放在雄蟲的床頭柜上,然後推了推他的背,輕聲道:“treau?”
楚修不說話。
伊西斯坐在他旁邊,又道:“楚修?”
楚修還是不說話。
他向一隻扎入沙子裏的鴕鳥,固執的逃避着某種可能,不動用非凡的手段,絕不可能把他從沙子裏刨出來。
伊西斯嘆了一口氣。
他解開了睡衣的系帶,從床的邊緣滑入被子,貼上了雄蟲的背。
楚修全身都僵住了。
雌蟲似乎在剛才極短的時間內洗了個澡,微涼的水汽和桃子味沐浴露的味道一起襲上來,他的後背似乎成為了除開眼鼻舌耳之外的又一大感知器官,在過分的刺激下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楚修將臉整個埋進了枕頭裏。
伊西斯將手放在他的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揉着發頂柔軟的呆毛:“不想理我?”
楚修將臉埋的更死了。
雄蟲生氣的方式真是太奇怪了,如果是其他家的雄主這麼生氣,雌君早就去跪地下室了,或許還有各種各樣奇怪的刑罰等着,但是伊西斯現在完好無損的躺在床上,甚至還摸着雄蟲的頭,他絲毫不擔心雄蟲會施加懲戒,只擔心雄蟲會被悶死——他埋的太嚴了,就像一隻蘑菇被種在了枕頭上。
伊西斯想把他扒過來,避免他埋的太死閉了氣,但是雄蟲的力氣意外的大,無論如何也扒拉不動,像是紮根在枕頭上了,他只能輕聲叫他的名字:“treau?”
“楚修?”
“小修?”
每一個稱呼都石沉大海。
“好吧。”伊西斯深吸一口氣,像是妥協了一般,他將金絲眼鏡取下來放在床頭:“如果叫treau,叫楚修你都不肯理我……”
他黑茶色的眸子注視着楚修,舌尖貼在下顎,嘆息一般緩緩吐出兩個字
“雄主。”
那麼輕那麼慢,似乎等不及被人聽見,就要散在空氣里。
但是楚修聽見了。
他甚至顧不上裝蘑菇了,飛快的翻過身,一臉震驚的看着伊西斯。
……他剛剛叫了什麼?
伊西斯不是傻子,他經營多年,洞察人心,其實剛剛在飛行器上,他就大概知道雄蟲在想什麼,只是這種猜測太過驚世駭俗……雄蟲因為質疑雌君不夠愛自己而獨自生悶氣,這種事發到星網上,大概會被嘲笑得了癔症。
伊西斯嘆氣,揉了揉楚修的發頂,很平和的敘述:“我已經是你的了。”
“我們結了婚,擺了酒,名字一起出現在主腦上,除非我犯了大錯你將我休離,否則,我永遠都是你的。”
真是奇妙,伊西斯擔憂他的年齡與雄蟲不夠匹配,擔憂他的信息素障礙無法和雄蟲結合,也擔憂他不能為雄蟲孕育後代,但他們之中,雄蟲居然才是那個更患得患失的。
他們之中,楚修明明是這段關係中身居高位,掌握着主動權的那個,但是他現在看上去又萎靡又委屈,伊西斯心疼的不行,這隻雄蟲這麼好,他怎麼捨得讓他這麼難過。
可惜在應對鬧彆扭的小朋友方面,伊西斯經驗不足,表送了,房子送了,寶石也送了,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任何哄人的手段,於是他洗了澡,換了睡衣,最後執起楚修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他說:“我們不等了,你來吧。”
由於信息素排斥症的緣故,楚修和伊西斯很少直接接觸,他們一般隔着衣服抱一抱,禮貌性的親一親臉頰。
楚修像被燙到了一樣,猛然收回了手。
他緊張的盯着伊西斯的臉色,彷彿手底下不是光潔細膩的皮膚,而是滾燙熾熱的岩漿:“你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伊西斯道,他只是有些彆扭,雄蟲對待他的態度太像對待瓷娃娃了,但是哪怕是他這樣滿身是病的雌蟲,也不至於如此脆弱。
“來吧。”他再次執起雄蟲的手,像循循善誘的師長,在指導學生解開禮物的包裝:“別害怕,標記我,沒關係。”
明明他才是會在這場事件中受傷的一個,他卻叫楚修別害怕。
伊西斯確實不害怕受傷,總要有這一遭的,況且treau這樣的雄蟲,再怎麼樣也不會多疼,就算他有信息素障礙,也只是在不怎麼疼的基礎上稍微疼那麼一些些,伊西斯不覺得他受不住。
疼痛而已,每個雌蟲都習慣了,況且接受雄蟲這件事,又怎麼可能不疼呢?
那麼多的前輩親身經歷,那麼多的影視作品拍攝記錄,這種事情就該是疼的,無法是疼多疼少罷了,伊西斯不怕疼,每次注射針劑引起激素強烈反彈的時候,都會引起劇烈的疼痛,只要不致死,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楚修猛的搖頭。
他一退再退,脊背抵住了床頭,彷彿前方的是什麼洪水猛獸:“不行,必須等你好了。”
他捨不得伊西斯疼,一點點也不行。
“你把睡衣扣子繫上。”他疾言厲色,卻沒多大威脅力,伸手推了推被子,堆在伊西斯身上,將他連着胸口帶鎖骨都擋了起來,只露出一截脖子:“我又不是什麼色中餓鬼,說要等你好了,就要等你好了。”
雖然某些地方已經悄悄的不對了。
伊西斯看着他,眉目中染上了一縷笑意。
他移開被子,慢條斯理的繫上扣子,優雅的像是藏家在用天鵝絨布給寶石擦灰:“那treau還願意理我嗎?”
楚修想硬氣一點,說不願意,又怕伊西斯一言不合又解扣子,於是胡亂點頭:“理你。”
他一口喝掉了牛奶,面對着伊西斯躺下,將頭蹭到自家雌君的懷裏,將腿擠了過去,小小聲:“讓我蹭蹭。”
血氣方剛的,太難受了。
伊西斯又笑了。
treau實在是太好哄了。
要是別的雄蟲這樣生氣,雌蟲不但要獻出大半財產,還得卑躬屈膝,受上幾鞭子,他家的雄蟲只是要蹭蹭。
可愛。
雄蟲蹭得被子亂糟糟的,頭上的呆毛也一翹一翹,他匆匆洗漱了一下,重新鑽回被子,然後瞬間感覺到了疲倦,楚修打了個哈欠,關上了床頭櫃的小枱燈:“晚安。”
“晚安。”伊西斯在黑暗裏說,接着,他輕聲補充,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誰:“其實今天晚上,我有哦。”
他有不悅,他有生氣,他的心臟不堪重負,他的胸腔酸澀難當。
他對這隻雄蟲,有獨佔欲。
但這是不應當的。
伊西斯垂着眸子坐在黑暗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揉着雄蟲柔軟的發頂。
獨佔的日子會持續多久呢?從古至今,帝國從沒有雌蟲能獨佔一隻雄蟲。
況且他比楚修大那麼多,身體又隱疾遍佈,地下錢莊的所有盤口都壓他活不過一個月,而這世上有那麼多和楚修年齡相仿的青年才俊,更年輕,更漂亮,更鮮活,也更健康。
他想,好在楚修的等級沒有那麼高,他的等級和身份應當能壓下各路鶯鶯燕燕,如果楚修的等級再高一點,那事情就會截然不同了。
這麼想着,楚修在半夢半醒間翻了個身,他嘟囔一聲:“伊西斯……你幫我定一個明天早上的鬧鐘吧,我要出庭。”
“好的。”伊西斯道。
他說的是把他父親楚滇氣進醫院那件事。
伊西斯並不擔心出庭的問題,楚修是雄蟲,囚禁流放一類的刑罰輪不上他,就算敗訴,無非是罰些錢財罷了,而伊西斯有的是錢。
他俯下身子,在雄蟲的面頰上親了一口:“我會叫你的,晚安。”
他想,希望獨佔的日子能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