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程嘉禾沒有任何反抗,就那樣直直的倒向了床鋪,像一朵美麗而脆弱的花,碎成了千千萬萬片,活生生碎在她眼前。
餘映舟猛的睜開眼,眼前是斑駁帶着黃色的天花板,盛夏的清晨吸進肺里的空氣都帶着燥熱的餘韻。
她做了一場噩夢,關於程嘉禾,夢裏程嘉禾纏繞在她身上,下巴墊在她的肩膀親吻着她脖頸處裸露的肌膚,熾熱又讓人戰慄,空氣里瀰漫著濕潤黏膩到不正常的甜膩氣息......
當她睜開眼時程嘉禾已經先行醒來,正趴在她的肩膀邊等待着她,圓潤又白皙的肩膀上落滿了窗外盛夏的陽光,漆黑的眼睛純摯又天真,開心的喊着她。
“舟舟?”
餘映舟猝然閉上了眼睛。
她昨天晚上到底沒有幫程嘉禾,程嘉禾倒在沙發上,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餘映舟會推開自己,無助又疑惑的喊:“舟舟,舟舟幫幫我.....嗚好難受。”
然而得到的是餘映舟帶着戰慄的拒絕:“不行。”
“嗚,為什麼,為什麼以前可以,現在不可以?”她好像是單純的疑惑又好像在剎那間泄露出憤恨的情緒,餘映舟再看過去時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裏已經只剩下委屈。
“我跟你說過,不要吃別人給的任何東西。”
“沒有吃,沒有吃。”程嘉禾趕快搖頭,手抱着餘映舟的手臂搖晃着,因為姿勢的原因餘映舟的手掌剛好碰到程嘉禾的心口。
程嘉禾的手溫度並不高,然而在碰到的那一刻餘映舟彷彿觸電一樣慌忙避開,出租屋太小了,她已經退無可退,程嘉禾就在她眼前,她根本逃避不了。
“舟舟教我,教教我......”
餘映舟的嘴唇幾度張合,脊背貼在冰冷的牆壁上仍然感到一陣灼熱,很久以後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嘶啞和乾澀。
“把鞋子脫掉,坐到沙發上去,膝蓋抬、抬起來......”
程嘉禾懵懵懂懂的看着她,似乎沒有理解她的意思,被霧氣籠罩的眼睛眨了眨,然後輕聲嗚了一聲,又聽話的伸出手指拉起白色的裙邊。
程嘉禾前所未有的聽話,甚至也許是因為太過難受的原因會好學的問她。
“嗚,接下來該怎麼辦?舟舟,還是難受......”
“舟舟,風,有風......”
餘映舟說了什麼她自己都不敢回想,她當時腦子裏一片漿糊,初中學的生物知識在那一刻貧瘠的可怕,讓她組織語言都結結巴巴。
她指揮着一無所知的程嘉禾,她看着茫然無措的程嘉禾在她面前按照她的話去行動,她說什麼程嘉禾就做什麼。
直到最後程嘉禾哭的精疲力盡從沙發里朝她伸出手,黏糊糊的喊:“舟舟,要抱——”
餘映舟不敢再幫程嘉禾,可昨天晚上,她不敢回憶,比她直接觸碰程嘉禾更加的詭異。
程嘉禾顯然不知道她內心的波濤洶湧,用兩隻手肘撐在床沿,興緻勃勃的拿手指點點餘映舟的鼻尖,瞳孔邊緣暈開盛夏深深淺淺的微光。
餘映舟伸出手捉住程嘉禾細瘦的手臂,聲音帶着啞意:“以後不準吃其他人給的東西。”
“哦。”程嘉禾任由她抓着,聲音拖長,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着,一點沒有怕的模樣。
“以後再敢吃我就不要你了,把你扔在外面,讓別人把你撿走。”她的聲音平靜到認真的地步。
“不吃!不吃!”程嘉禾好像果然被嚇到,漂亮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飛快的在餘映舟掌心蹭了蹭,“舟舟,餓了,想吃好吃的。”
放在床頭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震動了一下,餘映舟拿起來看了一眼,她的關係網很簡單,最新的消息是周明明發過來的,問她醒了嗎?今天要不要出去約個飯。
“昨天多虧是被你遇見才救下嘉嘉,應該是我請你吃飯才對。”
餘映舟斟酌着回復,她手裏的錢並不寬裕,但如果節省一點也不是不可以出去吃一頓飯,雖然肯定只能是巷子裏的小飯館。
“起床,帶嘉嘉出去吃好吃的去。”
餘映舟難得的心情很好,抬手揉了揉程嘉禾的頭髮。
以前余家做生意家境好的時候她遇見多少朝她釋放善意的人,這兩年余家破產以後她就遇見過多少白眼和落井下石,她同周明明一起長大,交情到底是不一樣的。
程嘉禾髮根還殘留着梔子花淡淡的香氣,聽見她的話纖長的睫毛眨了眨,片刻后才軟軟的笑開:“好,和舟舟出去吃好吃的。”
那一刻的程嘉禾那樣溫軟乖巧,幾乎快要讓餘映舟忘記她的劣跡斑斑。
周明明對待餘映舟的態度一如從前並無改變,他剛剛上大二課程並不緊張,沒課的時候就過來尋餘映舟,帶餘映舟一起去學校的圖書館,一起吃學校的食堂,名義都是學校的食堂比外面的便宜。
他說話並不刺痛人心,哪怕是憐憫都不會顯得高高在上:“況且我們學校也挺好吃的不是?”
哪怕跟他一起的同學天天在球場跟他抱怨:“周明兒,你小子天天吃食堂真的吃不膩啊?今天下館子去不去?”
他照顧餘映舟的尊嚴,很難想像當年叼着根草潛水摸魚弔兒郎當的少年人有朝一日也會有這樣的細心。
也許是因為周明明的緣故餘映舟覺得那個秋天過的很快很快,日子難熬的時候是度日如年,日子好過的時候才會時光飛逝。
周明明會在每天晚上去接餘映舟下班,陪她走過一段燈光璀璨的長街,終於在那一年的十二月,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時向餘映舟告白。
那是一場遲來五年的告白。
大雪紛紛揚揚,周明明手裏捧着一束卡羅拉,極致的紅和漫天極致的白映照在一起,他對餘映舟說:“舟舟,我不在乎你身上有沒有負債,如果你欠債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還。”
有細碎的雪落在餘映舟肩膀,他伸出手輕輕替餘映舟拭去,身體逐漸靠近,趨近於一個擁抱的姿態,聲音出奇的鄭重:“我願意分擔你身上的擔子和壓力,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參與你下半輩子的機會?”
一個遲來的,忐忑的疑問,從他十五歲的少年時代就一直在等待那個答案。
餘映舟站在雪地里,像一截被壓斷的枯枝,周圍太安靜了,安靜的只剩下雪花落下的簌簌聲,餘映舟低着頭後退半步避開周明明的擁抱,最後才啞聲開口。
“對不起。”
她沒有接那束花,轉身匆忙的闖進了那棟老舊的建築里,周明明愣了一下,來不及追上去卻下意識的抬頭,她們租住的樓層在四樓,此刻那扇窗戶還沒有開燈,只有樓下隱約的微光似乎映照出窗邊細瘦的剪影。
然而他再仔細看時又彷彿只是剎那之間的錯覺。
餘映舟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上四樓,闖進屋內把門關上的那一刻才感到一陣真實感,她的手指搭在門把手上緊緊攥着,而後不知想到什麼走到窗邊剛剛拉開窗帘,身後突然靠過來一個溫熱的軀體。
細膩而柔軟,餘映舟右手條件反射的去抓住那人的胳膊,摸到一片光滑冰涼的肌膚,像剛剛無意間觸碰到的冬日裏玫瑰花瓣,又像老家河流里潛藏的水蛇。
獨屬於程嘉禾的甜蜜氣息圍繞開來,她習慣用媽媽以前最喜歡的梔子花沐浴露,平常餘映舟覺得溫馨甜蜜,現在卻覺得有些過於膩人的曖昧感。
程嘉禾的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從后抱住了她,身上是那件洗的薄到快透明的睡裙。
“放開——”
程嘉禾搖了搖頭,冰冰涼涼的長發若有若無的掃過餘映舟的脖頸:“我不。”
“他也是這樣抱舟舟的,為什麼我不可以呢?”
“要抱——”她聲音軟軟的像是在撒嬌,但如果湊近了聽似乎還能聽見裏面清凌凌的冰凌。
“要舟舟抱——”
樓下的租戶熱愛打麻將,深夜十一點依然大開着客廳的燈,迷迷濛蒙的橘色燈光將上一層樓的窗戶也暈開模糊的剪影,是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
周明明的眼睛一點一點睜開,手掌不自覺用力攥緊了手裏的玫瑰花束,大雪在此刻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