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月17日,下午4點半。
輔助監督伊地知驅車駛出高專。
雖說每天上班心情都像上墳,但伊地知今日的心情尤其沉重,因為……他旁邊的副駕駛是赤澤彌夜,他背後的座位上是禪院直哉。
總監部的長老會,今早向對赤澤彌夜下達了一個新任務——讓她尋找泉本財團董事長的失蹤的獨生子。伊地知是她的新任務的輔助監督。
伊地知回想着任務詳情——八天前,名為泉本裕太的八歲男孩,晚上8點結束了馬術課,從馬場被司機接回家。中途那男孩口渴,讓司機去買飲料,司機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去便利店,他把車的門窗都鎖死,只離開了5分鐘,他在8點半左右回來,原本坐在車內的男孩卻消失不見了。
泉本裕太在鎖死的轎車內消失,他不見時,沒有目擊證人。行車記錄儀被破壞,停車點附近的監控攝像被毀掉。
泉本先生有驚人財富,警方因此推測他的獨生子陷入了綁架勒索案。泉本先生的相關人員都被仔細調查,卻無人被查出有異常。更古怪的是,泉本裕太失蹤后,其父親沒接到任何索要贖金的電話,完全不明白綁匪為何帶走了那孩子。
“泉本裕太失蹤案”,誠然是個不太尋常的事件。
伊地知一邊駕車一邊暗想。
可截至目前,沒有線索指明,該案和詛咒、咒靈、或詛咒師相關——這意味,此案只是一般事件。
一般事件由一般人解決,絕不該落到咒術師身上。咒術師十分稀缺,大家祓除詛咒都忙不過來,哪兒有空管其他事?
可咒術界高層,與普通社會的政界高官和商界富豪,雙方之間有一張密切的利益網。
——所以,長老們做得出“命令咒術師為有權者和有錢人辦事,為咒術界高層謀利”的劣行。不過由於這種劣行容易被戳脊梁骨,長老們不敢太明目張胆,只敢指使自己勢力範圍內的術師。
一個八歲男孩失蹤了,而且他大概率是被普通人綁架。長老會讓赤澤彌夜出動,實在是大材小用,就像命令一艘能滅世的超級軍艦,去淺灘撈小螃蟹。長老們這樣做,是為了維繫自身和泉本財團的利益紐帶,畢竟泉本裕太是財團董事長的獨生子。
伊地知想不通的是,赤澤彌夜竟接受了這個“撈小螃蟹”的任務,她本可以拒絕。
五條悟和高層關係惡劣,相比之下,赤澤彌夜和高層顯得平淡,至少表面上沒有大矛盾。——唯有一次,去年,高專開學不久,她為了“咒術實踐課自主權”,和長老會鬧得劍拔弩張,最後卻和解了。據說兩邊達成了秘密協議,伊地知暗忖着,或許是那份協議拿捏了她……
常年和五條悟和赤澤彌夜打交道,伊地知有清晰的認知,這倆特級看似是正常人,實際上卻是幾乎超出人類的存在。
——前者不斂鋒芒,耀眼炫目。後者不卸偽裝,不可捉摸。長老會壓根不知曉,赤澤彌夜的思謀與手段的真實水平,伊地知自然也看不穿她。
但他明白……赤澤小姐,是不能惹的大魔王。
聽着後排的禪院少主,過幾分鐘就說一些尖刺話,好似一個沒話找話、就想挨揍的皮癢小學生,伊地知聽得心慌,生怕赤澤彌夜會微笑着,把禪院直哉揍到半死、從車天窗丟出去。
她要真那麼做,他必須叫她停手,因為調和矛盾是他的職責。赤澤小姐是溫柔的魔鬼,她會聽他的好言相勸。
可如果被五條先生知道,赤澤小姐揍禪院直哉時,被他制止……伊地知絕望地設想着,自己絕對會被那個惡劣男人狂扁一頓。
命運為何這樣殘酷?他只是普通打工人,卻被特級術師與特級術師與渣滓的修羅場所波及……
“你最近敢照鏡子嗎?絕對不敢吧!你會被鏡中自己的粗糙皮膚嚇瘋哈哈哈!這就是女人違背侍奉男人的天職,成天往外跑的報應!”
“赤澤,你沒有女人最該具備的‘馴順’美德,再不維護你的臉,你拿什麼去討好男人啊。”
“你年紀不小了,很快就要過期了啊。你毫無危機感嗎?難道不知道女人這種東西,年老色衰后就只配進垃圾焚燒爐嗎?”
“喂,你聾了?你聽不見我跟你講話?”
赤澤彌夜像是失聰了,只是垂着眼帘看手機。伊地知的餘光看見她的手指在飛速打字,是在處理工作。
……她壓根不在乎後排那個一直在狂刷存在感的傢伙啊。伊地知默默想,能來個人教教禪院直哉正確追求心儀女性的方式嗎?算了,這傢伙已經被封建劇毒徹底侵蝕了,無法被改造。
“我啊,最近聽到了特別可笑的蠢事——那個沒眼鏡就看不見咒靈的廢物女,下個月要晉陞為三級咒術師,由九十九由基提供了推薦信。”
“赤澤,是你拜託了九十九對吧?真希不愧是廢物啊,十六歲了才從四級升到三級,還是靠老師的人際網,才得到了推薦信。她太丟禪院家的臉了,她真該退學嫁人,早點生出有術式的男孩,這樣她父親那沒有兒子、只有弱小女兒的屈辱人生,才能得到一點慰藉。”
在禪院直哉充滿譏諷的聲音中,伊地知臉上劃過一絲極度的痛苦之色。
……禪院少主!你可太會作死了!赤澤小姐不在乎別人怎麼講她,但別人要是說她的同伴們和學生們,她是真的會生氣……
赤澤彌夜在手機上敲字的手,停下了。
——就在此時,抵達了目的地。
伊地知停下車,心中慶幸,只要赤澤小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收拾禪院少主,他就不用勸架了……
“伊地知先生,辛苦你了。”
黑長發女子微微一笑,笑得明媚如晴好秋日,妍麗面龐像一幅鮮活的畫印在視網膜。儘管伊地知滿心憧憬着家入硝子,仍會被這個人的容貌驚艷到,真的是既有清爽的少女感,又有成熟的女人味……
所以說……連那個最輕浮的男人,也難以抵抗這個人啊。
“請你去忙吧,我有事再聯繫你。”她說完,拉開了車門。
———
來到了橫濱,是下午6點。
這兒是一條沒什麼人的街道。
黑長發女子下了車。蓄着一頭黑金漸變染短髮的男人緊隨其後。
“赤澤,你怎麼一直不吭聲啊?”禪院直哉滿面嘲諷,扯起嘴角笑着,他的紅寶石耳骨釘閃着光,“是被我說得正中痛處、啞口無言了吧?”
他個子不低,一米八多,但她凈身高一米七,並且穿高跟鞋,他在身高上無法壓制她,在氣勢上更是被她狠狠壓制——他輸在面部表情過於豐富,而她始終從容微笑着,看他表演顏藝。
但其實,赤澤彌夜十分不悅。
她幾乎從不動怒,因為她是實用主義者,她知道生氣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有極強的包容心——一種強者獨有的倨傲的包容,就像是天界的神明,不會跟爬到祂在人界廟宇中的神像的腳趾上的蟲子計較。
然而,她並非毫無脾氣,她的雷區,是她在乎的人們。
赤澤彌夜絕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情緒暴露給外界,哪怕她厭煩長老們到想把他們都折磨致死,她和他們打交道時,也保持着表面的客氣。
哪怕她很想讓禪院少主趴在地上哭,她臉上還在笑呢。
“泉本財團的董事長和禪院家交好,他早就委託了我幫他找失蹤的兒子。鬼知道那個肥豬蠢貨泉本發什麼瘋,竟然覺得只有我不夠,又聯繫了總監部,拜託長老們再安排一個術師和我一起行動。”
禪院直哉揚起下巴,眼尾飛挑的綠眸眯着睨她。
“嘖,如果我早知道那群老頭子要派你,我會退出。我才不要和你組隊。”
兩人對立。她那漂亮剔透的紅茶色眼瞳,定定看着男人那雙貓咪般的翠綠眸。
四目對視了許多秒,他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惡聲道:“你……你看什麼看?!”
……這個人,只有痛哭着搖尾巴的時候,看起來才比較順眼。他自認為掩飾得極好的模樣,也挺有意思。赤澤彌夜的笑容加深了。必須讓他為侮辱真希而付出代價才行呢。
想把這顆封建毒瘤,打一頓、剝光了,掛到路燈上,感覺那個畫面蠻令人愉悅。她想,但那樣做,後續問題會很麻煩。
總之,先調|教一下他。
“直哉君,我聽說你最近活動得相當活躍,祓除了許多詛咒,半個月前還在長崎的端島,擊敗了一隻特級咒靈,真是厲害呢。”
赤澤彌夜的嗓音輕柔悅耳,她笑着,走向禪院直哉。他聽到她的話,微微一怔。
……他近期確實做了很多任務。他是禪院家的少主,又是不屬於總監部的自由咒術師,他壓根不用活得又忙又累。只是看着某個未滿20歲的女人,能完美做好超多任務,在本土和海外都大放異彩,他的好勝心就蓬勃了,想證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只是,她怎麼會關注他的行動?禪院直哉心想,她甚至清楚他半個月前的任務的詳細地點,那個時間點她還在墨西哥。她在海外竟然也留心他的事……!
——赤澤彌夜走到他面前,他才回過神,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從清晨起就期待下午見到她……明知會被她收拾,也要挑釁她……她一靠近,他就緊張……
為什麼他會因為這女人而犯蠢?禪院直哉對她感到惱火,對做出傻事的自己更惱火。
“直哉君。”
金髮男人擰着眉,語氣不善道:“我比你年長,你該叫我’禪院大人’!”
她總是這樣輕蔑地稱呼他。最讓他煩躁的,是她這樣叫他,他還覺得蠻好聽……
雙方離得很近。黑長發女子倏地揚手,伸向他,這玉琢般的縴手,似乎是要摸他的耳朵。
他在迎面襲來的她的長發清香中僵住了。
——她並未觸及他的耳朵,只是用指甲,碰了一下他耳尖上的紅寶石耳骨釘。
那紅寶石的顏色頗像她的瞳色。
不想被發現、又期望被發現的細節,終究被她戳中。禪院直哉覺得自己的心率亂了拍子。
“新耳釘,真適合你呢。”赤澤彌夜收回手,低低笑了一聲,“嗯……預計用3個小時,就能找到泉本裕太。在那之後,夜還很早。直哉君今晚有別的事嗎?”
“我的行程,你配知道?!”禪院直哉厲聲道,蠻俊的一張臉表情很猙獰,“……我今晚倒也沒其他事!”
“那麼……你要和我約會嗎——”黑長發女子那令人頭暈目眩的迷人笑容,似乎透着涼氣,“——你不會以為,我要這麼說吧?”
禪院直哉感到自己的後頸一涼——有液體,鑽進了他的皮膚!
猛地抬手去摸,他卻什麼也沒摸到。
她神不知鬼不覺釋放的微量血液,已滲透他的肌膚,在他體內擴散開來……
他成了她的“被寄生物”。
她能操控他的軀體,對他的大腦下達指令,還能單向享用他的全部感官。他逃到天涯海角,她也能精準定位他。
認識她五年,他清楚她的術式是什麼——
她是擁有“孽血操術”的“因業術師”。這千年難遇的詭奇術式,能寄生並控制包括人類在內的一切生物,是究極的反人類的術式。
根據目標物的體型大小和意志強弱的區別,對其注入血液的量也不同。0.5毫升的血,能操控一頭大象。而6毫升的血,足以操控一個一級術師。
她能隨意決定,對於“被寄生物”的“操控程度”。假設她寄生了某個人——當操控度是0%,此人屬於自我,能隨意行動;升到70%,此人要遵循她的指令行事;升到100%,此人就是無意識的提線木偶。
寄生是可逆的。禪院直哉暗自慶幸着,他還有救。赤澤彌夜能把她的血,從生物體內抽出,不會造成負面後遺症。
他咬牙切齒地問:“你想對我做什麼?!”
“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對你有興趣。”
赤澤彌夜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禪院直哉感到他的身體不屬於他了——嘴巴張不開,身子站起了軍姿。但她沒操控他的大腦和眼球,他能在腦內罵她,用眼瞪她。
“直哉君,從你我見面到目前,你一共對我說了46句有侮辱性的話,但我並不在乎。”
赤澤彌夜的紅棕眸彎如月牙,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
“如果你沒侮辱我可愛的學生,我也不會收拾你。”
“我不曾拜託九十九小姐為真希寫推薦信,那孩子是憑藉自己的出色能力,贏得了她的認可。”
“不過由於禪院家總是利用自己的人脈,讓總監部以各種理由拒絕真希晉陞,我也用了我的人脈,讓總監部這次對真希說了Yes。”
“直哉君,如果你想從一級升到特級,我願意調動我所有的關係幫你。”
她笑着搖頭,語氣輕快,話語卻令他感到被深深嘲笑羞辱。
“可你太弱了,永遠沒法晉級啊。”
士兵般立着的他看見她右耳晃蕩着的紅翡翠耳墜,心中更加憤懣。
那耳飾,是五條悟送她的禮物,正如醒目的標記物,讓旁人望之卻步。
為什麼是悟君呢?他心情複雜地想着,如果是別人,他有自信與其競爭……悟君卻是他打心底認可着的強大存在……
猝然,一串“喵喵喵”的貓叫聲,打斷了禪院直哉的思緒。
翠綠眼死死盯住赤澤彌夜。
——聲源是她的挎包。她拿出手機,接聽電話。
禪院直哉聽出來,那循環播放的“喵喵喵”,是五條悟的聲音!
這是多麼邪惡、多麼可恨的一個女人……不僅讓他做出蠢事,還讓最強之人學貓叫……
赤澤彌夜背過他,講電話。禪院直哉聽不見手機另一端的人在說什麼。
只聽見,她悅耳的嗓音輕緩了,語調柔和,盈滿寵意,彷彿一雙暖手撫平了心靈的褶皺,這是一種無人能抵禦的溫柔。
“五條先生,您到北海道了?您剛下飛機啊。那先去旅店,休息一會兒吧。”
“這個任務不緊迫,請您別太累、慢慢來。您的航班在明天下午,明早做完正事,還有時間,可別忘了觀光呀。”
“北海道的雪沒融化完?那想必是很美。您希望我現在就過去看?可我有任務在身呢。嗯,等以後有空,大家一起去吧。”
禪院直哉盯着她。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赤澤對他殘酷無情,對悟君卻永遠那麼好……
悟君下飛機后第一時間給她打電話,還跟她分享他看見的風景,沒想到悟君居然會做這種事……看來任何心有所屬的人,都會做出不符合自身一貫風格的舉動……就像是他自己一樣,他憤恨地想。
赤澤彌夜掛斷電話,扭頭就看到金髮男人的眼神古怪。
她無法感知“被寄生物”的每一個想法,只能感知其總體心情。她察覺他的情緒糟糕,可她不care。
“失蹤的泉本裕太,由我來找到。”
赤澤彌夜再次打了個響指,笑着說。
“至於直哉君你……請你去街頭,幫助20位女性,年齡不限,從嬰兒到老者都可以。”
“然後,你要去麥X勞,用你最大的音量對店員說:‘請給人家10份最卡哇伊的兒童套餐!’你要吃光10份兒童餐,再打包10份大人套餐,送給流浪漢們,還要傾聽他們向你訴苦。你不準說一句難聽話。——做完這一切,你才能回家。”
一陣眩暈后,禪院直哉發現自己能動彈了,可他只能做她吩咐的事情,就像是一台內部被輸入指令的機械人。
赤澤彌夜轉身離去。
他黑着臉,身不由心地去搜尋需要被幫助的女性,他聽到她透着愉悅的聲音從風中飄來——
“直哉君,請你加油,我很期待有人送你‘東京好市民錦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