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月朗星稀,夜幕上掛着一輪皎潔的明月,無聲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推開診所的玻璃門,趙淳喻提着一袋子葯走了出來,他回身扶住門,方便傷號潭風生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潭風生的腳踝並沒有傷筋動骨,醫生用加壓繃帶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叮囑潭風生少用右腳,最好有人扶着,切記不能熱敷,也不能去按摩。順便給他處理了一下臉上的傷口,開了點塗抹的葯,讓他回家塗身上的淤青。

醫生很負責,看完病還不忘叮囑潭風生幾句好好學習,少打架。

潭風生心想:打架的源頭又不是他,他不就是頭腦一熱,就攪合進去了嗎?

他回頭看趙淳喻,打架源頭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就像一個送同學來看醫生的三好學生。

關上診所的門,趙淳喻把裝葯的膠袋系在了潭風生的書包帶上,說道:“我繼續背你?”

剛才在學校附近人少,此時路上人多,又到了下晚自習的時間,很容易遇到同學。潭風生連忙擺手:“不用,你扶着我吧。”

趙淳喻微微低頭,方便潭風生把胳膊放在他的肩膀上,潭風生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沒有回信,就又塞了進去。

“哎,你還沒說,你和他們因為什麼打架?”

兩人一直沉默着太過尷尬,關鍵趙淳喻這人,只要潭風生不說話,他是肯定不會主動開口的,猶如一尊沒刻嘴巴的石像。

趙淳喻扶着他慢慢往前走,路邊一排高大的路燈,暈黃了未融的雪地,燈光落在泥濘的地面,瞬間就被吞噬進了黑色的濕路里。

趙淳喻沉默了幾秒,微微側頭道:“你很好奇?”

隨着趙淳喻的低頭,潭風生的五官被打上了一層陰影,他把頭往後縮了下,說道:“當然!你看看你,多正派一個好學生,看着也不像是會惹事的人。”

趙淳喻看向前方,邊走邊道:“一句兩句說不完。”

“那你就簡單點說。”

見趙淳喻不開口,潭風生催促道:“不管怎麼樣,我也算替你出了把力,要不然你一個人對三個人,保准吃不到好,你看我現在的樣子,你也得八九不離十。”

趙淳喻倒覺得這話不太對,即使是他一個人,也不會像潭風生這麼慘,畢竟潭風生實在是不會打架。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得傷潭風生的自尊心。

潭風生:“再說了,那三個人也算是記住我的臉了,說不定以後路上碰見,還得來找我麻煩。我起碼得知道是怎麼回事吧?”

趙淳喻點點頭,用他那不疾不徐地音調說道:“領頭的那個人叫趙申,他之所以找我麻煩,是因為他覺得我招惹了他的女朋友。”

趙淳喻剛說完,潭風生就脫口而出道:“胡扯,你天天晨讀加晚自習的,哪有時間去談戀愛?”

他就沒見過有比趙淳喻更愛學習的,說句誇張的,他就沒怎麼見過趙淳喻去上廁所,無論上課下課,永遠都在座位上,那凳子就像他身上的半永久物件。

這句話不知觸動了趙淳喻哪根神經,他嘴唇微抿,笑容一抹即逝。

潭風生不知道,這種程度的笑容,對趙淳喻來說,就算得上是大笑了。

潭風生:“你說說,你招惹了嗎?”

趙淳喻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中肯地道:“嚴格來說,那女生不是他的女朋友。”

潭風生提高眉毛,意有所指地“哦”了一聲。

前方的麥當勞燈牌高高聳立,黃色的大M在夜幕中格外的顯眼。

趙淳喻看了一眼潭風生,說道:“也不是我的。”

潭風生不再刨根問底,他不感興趣趙淳喻的感情問題,想也知道,就算趙淳喻談戀愛,也不外乎是一起泡圖書館這種的,乏善可陳。

他轉而問道:“你想吃什麼,我請。”

趙淳喻也不太理解潭風生的腦迴路,不纏着他要醫藥費就算了,還要請他吃東西。

無事不受殷勤,趙淳喻回絕道:“我回家吃,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

潭風生撇撇嘴,等進了麥當勞,他單腿跳到點菜台,直接點了兩份巨無霸套餐,趙淳喻以為是他胃口大,便沒有出言阻止。

套餐端到桌子上,潭風生把一份推倒趙淳喻的面前:“點了你就吃,別掃興。”

十七八的小夥子正是食慾旺盛的年紀,趙淳喻確實餓了,胃口被香味勾引,適時地發出“咕咕”的叫聲。

潭風生沒笑他,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一樣,伸手撕開番茄醬,一股腦地擠在了打開的漢堡盒蓋里,左手掏出手機,一邊看手機一邊吃薯條。

趙淳喻看了食物幾秒,站起了身。

潭風生抬起頭:“你去哪兒?”

趙淳喻:“去洗手。”

潭風生嘟囔了句:“真講衛生。”

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打過架,摸過地面,方才在診所還脫過襪子。

潭風生:……

趙淳喻把笑意抿下去,指着不遠處地廁所道:“你先去吧,我給家裏打個電話。”

潭風生扶着桌子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洗手。

等兩人都洗完手,潭風生拿起漢堡就開始啃,趙淳喻則是從薯條開始吃起。這是他的習慣,吃東西,從蔬菜開始,留着喜歡的肉慢慢吃,做事情,從最棘手的開始,再將其餘小事慢慢收尾。

手機鈴聲響起,潭風生顧不得滿手的油,用紙巾簡單地一擦,快速點開界面。

看到短訊人的名字,潭風生心底一舒,連腳踝的疼都忘了。

黃麟的回信道:五分鐘左右可以。

潭風生在心裏握了個拳,回復道:可以,幾點方便。

他還在想要不要把他今天打架的事情告訴黃麟,順便再拍幾張綁了繃帶的腳踝。轉念一想,打架這種事,成熟的大人是肯定不會做的,遂而作罷。

關上手機界面,潭風生心情大好,抬眼去看趙淳喻,就見他已經吃完了薯條,一邊吃漢堡,一邊在看習題冊。

潭風生瞬間感覺手裏的漢堡就不香了。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道:“你跟朋友吃飯的時候也這樣?”

全程沒有交流,只有對知識的無限渴望?

趙淳喻抬起頭,想了想他的問題,回道:“我沒有朋友。”

潭風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拿過一旁的可樂吸了兩口。

心裏想道:行,你贏了!

無論什麼話題,這哥們都有把話聊死了的天賦。

手機短訊鈴響,潭風生連忙點開,可惜這次不是黃麟的,而是他媽媽的。

內容是可預見的,無非就是媽媽工作太忙了,你要好好吃飯,早點回家。和上次的短訊就差了幾個標點符號,潭風生都懷疑他媽是不是直接粘貼複製的。

他爸常年應酬,他媽則是全年在外飛,家裏沒有人是常事,家裏阿姨到點就回家,他要是回家見到了人,都會覺得是不是進了小偷。

但潭風生並不討厭這樣的生活,也不曾怨恨他父母什麼,就是不怎麼同他們說話而已。

潭風生從性懵懂期就發覺了自己的性向,他惶恐,焦躁的那段時間也曾叛逆過,可惜爸媽不在家,他叛逆的表演沒有人欣賞,直到中二期結束,他爸媽都沒發現兒子叛逆過。

他的叛逆期結束,與黃麟有着很大的關係。

少年對同性的憧憬是隱秘又恐懼的,他沒人去傾訴,也沒有辦法解決。他也不能對家裏的保潔阿姨說:如果你兒子喜歡男人,你怎麼想?

可世界就是這麼奇妙,同一個“味道”的人,你總會從各種方面發現他的不同。

在潭風生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這個叫黃麟的哥哥。

黃麟的父親在潭風生老爸的手底下工作,黃麟剛好跟他一個初中,他初一,黃麟初三。

黃麟的個子不高不矮,一米七五左右,皮膚很白,帶一副黑框眼鏡,上高中之後變成了金屬框眼鏡。

潭風生儘可能不去多看身邊的同齡人,因為他怕。他怕會發生什麼,也怕自己會做出什麼。

與黃麟走得近,是在他中考前的那段時間,黃麟來家裏給他補習,一來二去,潭風生不由得就開始多觀察他。

潭風生還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他鼓足了勇氣,用打顫地聲音問道:“你……喜歡女生嗎?”

這是一個彆扭又愚蠢的問題。

說完他就想用開玩笑糊弄過去,誰知黃麟卻笑了,鏡片放大了他的眼眸,他笑着道:“可能不吧。”

很簡單的一個開始,潭風生便一頭扎了進去。

所以他托他爸,想盡辦法跟黃麟上了同一所高中,結果他剛高一,黃麟就迎來了地獄高三,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分給他。

潭風生熬啊熬,黃麟終於上了大學,潭風生以為可算是熬到頭了,大學一半時間用來談戀愛,一點沒毛病。

可是他忘了,黃麟是個有上進心的人,他從不以為進了大學就可以放鬆,反而覺得是一個起點。

明明在同一個城市,潭風生卻覺得自己像在談一場難熬的異地戀。

吃完了麥當勞,潭風生擦了擦嘴,趙淳喻拿起兩人的包,站起身道:“你坐哪路公交回家?”

潭風生把紙圈成一團,他並不想回家。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裏,時間長會呆出病來的,他時常這麼對自己說。

“去你家吧。”

黃麟不出來,他也不想拖着不舒服的身體去朋友家,想了一圈,就對面這個大高個是最好人選了。

趙淳喻定定地看了他幾秒,說道:“我家不適合招待同學。”

潭風生反唇道:“你家是龍潭虎穴?”

趙淳喻:“你不想回家?”

潭風生歪了歪頭:“家裏沒人,我腿還疼,不方便。”

說罷,他還伸了伸自己綁了繃帶的腳踝。

趙淳喻沒說話,他仔細端詳了潭風生片刻。

趙淳喻不會輕易給人下定論,但他覺得,如果他沒分析錯的話,潭風生,似乎是一個很怕寂寞的人。

這種人,最怕的就是一個人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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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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