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趙淳喻正在家裏洗衣服。老式洗衣機發出陣陣刺耳的嗡鳴,即使在房間裏也聽得一清二楚。
打開錄取通知書,映入眼帘的是正中間的加粗字體,右下角是學校的印章,上面寫着“財經大學”。
趙淳喻掃了一眼通知書,將它放在了趙父的骨灰盒旁,輕輕地道:“爸,我考上了。”
沒有人替他歡呼,也沒有人送上祝福,上大學,對他來說似乎只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個普通環節。
拿出手機,他想給潭風生打個電話,一想到潭風生前幾天跟他說,自己要和黃麟去南方旅遊,趙淳喻摸了摸按鍵,又將電話塞進了褲兜。
下午還要去快遞打工,趙淳喻回屋換上衣服,背着書包出發了。書包里有一件換洗的短袖,七月份的天氣驕陽似火,送一下午快遞經常汗流浹背,不換一件衣服,晚上回家都是臭的。
現在的人越來越喜歡網購,因此需要很多的送貨員,送貨員給的不少,就是得吃苦,上下爬高坡,任憑風吹雨打,都得將貨物完好無損地送到客人手上。收件也不輕鬆,有的件太大,弄回去就得費一番功夫。
趙淳喻幹活踏實認真,每個老闆對他印象都很不錯。從來不遲到,話也不多,活幹得利索,比正式職員還有責任心。
干快遞得需要個代步工具,剛好鄰居的花店老闆有個電動自行車,用了很多年,趙淳喻就用幾百塊錢買了過來。
趙淳喻假期給自己安排了三份工,凌晨去鄰居開的早餐店,從三點干到十點,中午回家睡兩個小時,下午去快遞點,一直干到八九點,再去燒烤店,干到打烊。
拿到的工資也不少,就是得沒日沒夜的熬。幸虧他吃得多,睡眠質量好,身體才沒有累垮。
這日晚上,燒烤店的老闆把他叫了出來,跟他說,他親戚找個零工,給的多,就是活臟點。
趙淳喻不怕臟,就問是什麼活。
老闆掏出煙,沖趙淳喻遞了遞:“抽不?”
趙淳喻想說不抽,但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了潭風生抽煙的側臉。
“抽,謝謝。”
抽出一根煙,趙淳喻自己點燃,這段時間他沒剃頭髮,頭髮長了不少,天天在太陽下面曬,膚色也晒成了古銅色。
少年的青澀退去,越來越像一個成熟的男人,比同齡人看起來沉穩得多。
濃煙入肺,趙淳喻呼出一口氣,白煙飄出,讓他想起了潭風生身上獨有的煙味。
燒烤店的老闆姓唐,今年五十多歲,他繼續說道:“我這親戚乾的活吧,就是疏通廁所管道,說白點,就是掏廁所,誰家廁所堵了,他就去掏。別看這活不幹凈,可不少掙。”
通廁所確實不是個乾淨活,但趙淳喻不在乎,能賺到錢就行,於是說道:“我想干,可我沒學過。”
唐老闆笑了笑:“通廁所都有工具的,你這個大學生,看幾次就會了,你要是想干,我就幫你說一聲。”
趙淳喻毫不猶豫地道:“想干,麻煩您了。”
老闆:“好,我那親戚也着急招人,他現在手頭上活多了,一個人干不過來,長期干這個的,都是自己單幹,沒人想給別人打工,就比較缺人手。”
趙淳喻算了算自己的時間,打算先看疏通下水道賺得多不多,多的話就把其他活辭了。
老闆說著拿出手機,給親戚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把這事敲定了,還叮囑趙淳喻道:“你可別跟其他人說你干掏廁所啊,我這兒怎麼說也是個飯店,不好聽。”
趙淳喻:“您放心,我上班前保證洗個澡再過來。”
第三天,趙淳喻就去了唐老闆介紹的地方,他親戚姓李,看起來四十多歲,挺敦實的身材,看見趙淳喻這大個驚訝地道:“好小子,得有一米九吧。”
趙淳喻想着要干臟活,就穿了一套最舊的運動服:“不到一米九,一米八八。”
李老闆的話很多,趙淳喻來了就讓他直接上車。趙淳喻以為是小麵包車之類的,結果李老闆開的是一輛價格不菲的轎車,黑色車漆亮的直反光。
“我這行呢,賺得不少,我也不虧待你,聽老唐說了,你這孩子也不容易,攢學費呢?”
趙淳喻規矩地繫上安全帶,說道:“攢生活費。”
李老闆身穿白色的Polo翻領襯衫,不說的話,一點看不出來是掏廁所的。
“咱們這行沒別的,不怕臟能吃苦就行,還有,噁心也得忍着,可不能吐人家屋裏。”
李老闆一路上絮絮叨叨,他也不嫌趙淳喻話少,他講趙淳喻聽就行,兩人一路聊到了地。
李老闆打開後備箱,讓趙淳喻拿上工具,兩人就上了樓。
第一次掏廁所的體驗並不好,堵廁所的原因五花八門,第一次從廁所里抽出衣服的時候趙淳喻還驚訝了一下,日子久了,看得東西多了,他就麻木了。
人的腦迴路多種多樣,上完廁所往裏面塞什麼的都有。更別提各家廁所的狀態,尿漬,黑垢……髒的千奇百怪。
通完廁所,李老闆沖水試了一下,清水順暢地流入下水道。
李老闆和趙淳喻藉著水龍頭洗了下手,主人已經準備好了錢,李老闆笑着接過,說道:“下次有需要您再聯繫,我有Q\\Q,您發我Q\\Q就行。”
看着李老闆手裏的兩張百元大鈔,趙淳喻眨了眨眼。
什麼臭味,什麼污垢,都被這兩張大鈔凈化了。
出了小區單元門,李老闆問道:“怎麼樣,小趙,覺得能幹嗎?”
趙淳喻堅定地點頭:“能幹。”
李老闆掏出手機說道:“你有沒有Q,告訴我,方便聯繫。”
趙淳喻抿了抿嘴,說道:“我今天去申請一個。”
從李老闆那兒回來,趙淳喻去了一趟手機廣場,來回挑了幾家,最終買了一個二手的智能手機,能掛Q,能拍照。
又抓緊時間去電信大廳換了一個套餐,回家之後申請了他的第一個Q|Q號。
趙淳喻洗了個澡,距離去燒烤店還有一段時間,他坐在床上給潭風生髮了個信息:我有Q\\Q號了。
快出家門的時候,潭風生回了信息:加我Q。
騎上電動摩托車,等紅燈的空擋,趙淳喻加了潭風生,很快就被通過了。
趙淳喻沒玩過Q\\Q,也沒打過電子遊戲,但他很聰明,很快就弄懂了操作方法。
今晚點串的人很多,趙淳喻一直站在外面,等待的時間就拿出手機,點開潭風生的Q,就看到了裏面的空間動態。
潭風生髮了幾張照片,他和黃麟站在高塔上,背影是藍天白雲,聳立的高樓大廈,照片中的潭風生笑得很開心,單邊酒窩露出,頭髮在風中翹起。
潭風生新染了頭髮,棕色的蓬鬆短髮,讓整個人的氣質變得更加明亮。
趙淳喻把這幾張照片翻來覆去的看,然後點了保存。
如果黃麟能讓潭風生一直這麼開心,他便永遠也不會說出心中的想法。
八月中旬,趙淳喻將這幾個月存的錢取了出來。
掏廁所確實很賺錢,短短一個月,比他之前打半年零工賺的還要多。拿着攢的小五千,趙淳喻去還了親戚的錢。
他爸生病後期,家裏斷斷續續積累下了三萬的外債。
扣掉這五千,還有兩萬五。
趙淳喻望着收回的欠條,心裏想,要是沒有潭風生,他現在應該會在哪兒呢?
過了兩天,潭風生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他回來了,晚上出來吃飯。
趙淳喻毫不猶豫地向燒烤店請了假,換上一套比較新的白T恤和牛仔褲。一路坐公交到市中心,找到了潭風生說的火鍋店。
一進門,他就看到了靠窗座位的潭風生。潭風生並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坐了一個男生。
男生帶着銀框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皮膚很白,看起來文質彬彬。
“趙淳喻,這兒!”
趙淳喻挪動腳步,坐在了兩人的對面,衝著黃麟微微點了下頭。
“介紹一下,這是黃麟,這是我同學,趙淳喻。”
潭風生也晒黑了不少,他穿着和黃麟一個牌子的潮牌T恤,叫來服務生給趙淳喻添碗筷。
黃麟不着痕迹地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趙淳喻,笑着道:“風生跟我說過好幾次,你倆前後桌,經常一起學習。”
趙淳喻拆開一次性碗筷,潭風生正在下肉,轉頭問黃麟:“放辣鍋里?”
黃麟:“我這盤想吃不辣的。”
潭風生喜歡吃辣口,但聽黃麟這麼說,立馬筷子一轉,一盤上等肥牛都下到了菌湯鍋。
潭風生放下盤子,對趙淳喻調侃道:“你這曬的,去挖煤了啊。”
趙淳喻調着芝麻醬,沉聲道:“換了一份兼職。”
潭風生喝了口啤酒,問道:“什麼兼職?”
趙淳喻:“送快遞,還有疏通廁所管道。”
潭風生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是掏廁所:“行啊,這技能又有所增長啊,以後我家堵了就找你。”
黃麟沒什麼表示,但自從聽了這句話,他就一次都沒再吃過紅鍋了。趙淳喻似乎沒發現,但也沒再把筷子伸進白鍋里。
潭風生絲毫沒察覺到異常,接着問道:“你錄取通知書早就下來了吧,第一志願哪兒來着?”
趙淳喻吃了一口肉,說道:“湘市財經。”
潭風生一愣,眨巴眨巴眼道:“你怎麼也考財經?”
以趙淳喻的成績,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學校。
趙淳喻很自然地道:“有我想學的專業。”
黃麟別有深意地看了趙淳喻一眼,左臂環上潭風生的肩膀,笑着道:“那我就是你們倆人的學哥了。”
潭風生很少在人前這麼親密,尤其趙淳喻還知道他們的關係,便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趙淳喻似乎是餓了,沒怎麼說話,一直低頭吃菜。
潭風生和黃麟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旅遊的趣事,兩人說得熱火朝天,笑聲就沒斷過。
趙淳喻擦了擦嘴,一肚子的火鍋,吃得胃有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