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斜風細雨順着開了一半的車窗灑在明暄的臉上,迷迷濛蒙,像是一層霧氣。
他歪着腦袋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眨了眨眼,緩解着水霧入眼的不適感。
手機“叮”的響了一聲,明暄摁亮屏幕。
【到哪了?】
【Life52桌,別找錯了啊】
明暄曲起指節,劃去了蒙在屏幕上的水珠,興緻缺缺地給對方回復了一個“好”,復而又靠在了車窗上。
“嘖,別開窗啊,冷氣全跑出去了,雨也飄進來了。”
司機有些埋怨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啊,”明暄坐直了身子,抬手關了後排的車窗,“抱歉。”
司機瞧了一眼後視鏡,坐在後座的男人髮絲沾了雨水,經由街邊的霓虹燈一照,看上去斑駁陸離。
興許是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好,但乘客卻很有禮貌,司機有些悻悻地開口:“要是暈車的話可以開一個縫,別開太大就行,還有三五分鐘就到了。”
車已經駛進了酒吧一條街,街邊閃爍的燈牌旁站着舉着傘的三五成群的精緻男孩兒女孩兒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喜悅。
明暄輕輕搖了搖頭:“不暈車。”
“看你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不得不去的應酬啊?”司機側過頭閑問了一句。
“算不上。”
不得不去的應酬算不上,但不感興趣是真的。
如果不是大學室友一次又一次的邀請實在無法推諉,明暄應該不會再踏入這片街道。
出租車司機都是人精,看出來坐在後座的人沒太大想要閑聊的想法后,索性閉了嘴收回視線專心開車。
車趨近平穩,明暄小幅度地往前傾了身子,拿出手機掃了碼付了錢后,道了聲謝便推開了車門。
夏天的夜裏即使下雨也依舊帶着潮熱的氣息,又悶又濕,像陷入了一片沼澤。
Life門口排着一條不太長的隊,明暄踩着台階,站在了隊伍最後方。
“等會你們起起鬨讓我坐在他旁邊啊,能不能成就看這一次了,我好不容易約他出來的呢!”
站在他前面的女孩兒化着精緻的妝,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嬌俏地和身邊的同伴嬉鬧。
“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經強調八百遍了,等會玩遊戲的時候你倆肯定一對兒。”
明暄聽着她們的對話,沒忍住勾起了嘴角。
都這麼多年了,怎麼現在人與人之間拉近距離還是靠着這一套?
湊一桌朋友,和心儀的人坐一張沙發上,肩靠着肩腿貼着腿,玩曖昧的小遊戲,周圍人起鬨。
然後牽個手接個吻談個戀愛。
不可避免的,明暄想起了從前。
他繃緊了微微揚起的嘴唇,眉頭也擰了起來。
不過好在隊伍前進的很快,在他的情緒還沒完全下沉時,已經排到了他。
“身份證出示一下。”站在面前穿着酒吧工作服的人沖他伸出了手。
明暄回了神,偏着頭有些迷惑地“嗯?”了一聲。
工作人員勾了勾指節:“身份證。”
明暄想起來了。
每到暑假的時候都是酒吧查身份證最嚴的時候,因為有太多臨近成年的高中生渾水摸魚。
那會兒每每一群人去酒吧玩兒,都只有明暄因為一張顯小的臉一個人被攔下來查身份證,但沒想到都這麼多年了……
他還能被誤認為未成年。
明暄嘆了口氣,從褲子口袋裏掏出身份證遞給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舉着他的身份證看一眼照片看一眼明暄,再看一眼照片。
“進去吧。”
身份證被遞了回來,明暄接過後放進口袋裏時,還聽見了工作人員的一聲嘀咕。
“排隊的時候緊張成這樣,還以為未成年。”
明暄垂下眼眸,推開進場的玻璃門。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混着細密的鼓點,一下一下,像敲在人心口上,讓人心跳加快,有些喘不過氣。
Life的佈局基本沒變,明暄甚至不需要問酒保就知道52號桌在哪兒。
到時,卡座里的幾個人正在熱火朝天地玩着骰子,喊到十三個六摘的時候,先前給他發消息問他到哪兒了的靳亞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開!!”
所有人的六加起來也只有九個,靳亞挑着眉讓人喝酒時,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明暄。
“哎我操,明暄你總算來了,我們都玩幾輪了。”靳亞推了推旁邊的人,往裏面擠了擠,給明暄騰出了一個位置,熟稔地拿了個酒杯滿上了一杯放在明暄的面前,“感覺何征還沒開始喝就已經懵了,六個人玩他還敢叫十三個摘。”
明暄坐在靳亞旁邊,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他要是豹子這麼喊也行。”
“他豹子個屁,他自己就仨六。”靳亞聳了聳肩膀,“你怎麼這麼晚?”
“出門晚了。”明暄拿過面前的酒抿了一口,“剛在門口還被查身份證。”
說這話的時候正好在酒吧音樂的結束段,他這句“查身份證”落進了卡座里每個人的耳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出聲。
“還得是你。”何征站起身拿了一瓶開了的冰啤,“讀書那會兒你就被查,現在都畢業這麼久了你還被查。”
說完后,何征舉着酒瓶碰了碰明暄手上的杯子:“好久不見。”
明暄笑了笑,一仰頭,將杯子裏的酒盡數喝掉,何征則是站在他對面直接吹了一整瓶。
“你們輸了直接吹瓶啊,玩這麼大?”明暄舔了舔嘴角的酒沫,偏過頭問道。
“怎麼可能。”靳亞擺了擺手,“何征逃兩輪了都,這會兒補上的。”
燈光明明滅滅,明暄點了點頭,抬手從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了一個骰盅,將裏面的五粒骰子倒在掌心,抽了紙巾細細擦乾淨后,咕咕咚咚地倒回了骰盅里。
他握着骰盅晃了晃,反手倒扣在桌面上,掀開骰盅的指節在閃爍的燈光下白的刺眼。
明暄是會玩骰子的,搖到一手好數字時會狡黠地忽悠別人喊,搖到一手爛子兒時也能面不改色的騙。
但那畢竟是從前,明暄已經好幾年沒碰過骰子了。
不出意外地,第一局就直接被跳開了。
明暄嘆了口氣,拿過酒瓶給自己滿了一杯。
“欸明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開他的人撐着膝蓋湊到他面前問。
“兩個月前吧。”明暄說。
“靠,當時一聲不吭地出國,現在回來倆月才跟兄弟們見面,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何征聞言皺起了眉頭。
“我的。”明暄無奈地笑了笑,認命地拿起了杯子,“自罰三杯。”
“你回來那個誰知道嗎?”何征又問。
這個問題問的含糊不清,明暄卻心裏明了,“那個誰”是誰。
“別問了吧?”明暄嘆了口氣,“都分手多久了。”
“你是真喝多了嘴上沒個把門的。”靳亞抬手對着何征的腦袋拍了一下。
“沒事兒。”明暄垂眸,握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抿,“沒關係了。”
“接着玩接着玩!”
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真的和夏季雨天犯沖,搖這麼久的骰子,沒有一把手上的數好喊,一輪接着一輪的輸。
明暄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發顫,白皙的臉頰上也暈染了大片緋色,看上去有些淫.靡艷麗。
“換個玩法?”靳亞適時地攔下了他拿着酒杯的手,“喊你出來碰面也沒想着給你灌醉。”
“嗯?”明暄歪着頭,勾着唇角挑眉看他。
縱使靳亞是個比燈桿兒還直的鐵直男,但在喝了不少酒的情況下,看到明暄紅着眼尾似笑非笑地抬頭看他時,依舊心跳一瞬,他突然覺得理解了為什麼以前學校里會有那麼多的男人喜歡上明暄。
“反正你也單身,隨便指一桌你去加個微信回來,這個酒就不喝了。”靳亞清了清嗓子,抬起頭環視了一圈,隨手指了一個男人的背影,“要麼就那個吧?”
“老土的大冒險。”明暄握着罪魁禍首的骰子把玩。
不過他確實不太想喝了,他的酒量早就不如從前了,這才多少下肚,他就已經有了微醺的暈眩感了。
“玩不玩吧就?晚上回家再刪了就行。”
明暄挑了挑眉,放下酒杯拿起手機,撐着沙發靠椅站了起身,慢慢地走向了靳亞指着的那個男人。
那一桌靠近角落,卻沒真的卡在角落裏,還處於燈光能夠閃到的地方。
“你好。”明暄站在那人的沙發后,曲起指節敲了敲他的沙發靠椅。
男人回過了頭。
作為一個有着自己審美的人,面前的男人屬實有些背影殺手了。
“什麼事兒?”
聲音也不好聽。
明暄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Life根本不是gay吧,他一個男人在這裏找另一個男人要微信,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他偏過頭,想着自己該怎麼接這句話。
“我……”
視線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人。
滿臉漠色的男人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手上端着喝了半杯的酒,在暗色下直視他的眼睛。
明暄看到他上翹的嘴角,好似嘲諷。
“找我有事嗎?”背影殺手懶散地仰頭看着明暄開口。
明暄視線里的人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朝着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燈光短暫地閃到他的臉上,將他眼底錯綜複雜的情緒暴露在外。
“祁隨之……”
祁隨之走到他的身邊停了下來,開口道。
“讓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