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乍暖還寒的冬夜,殿中的地龍燒得極熱。

昭懿的臉在此刻透出驚心的美,嬌靨未塗脂粉,卻像掃了一層春日嫩桃的粉色,與臉色成鮮明對比的是她鴉羽一般的長發。

她放在身側的手已經悄然握成了拳,而菩薩蠻男奴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波動,相反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愣愣的,從喉嚨里咕嚕出一句昭懿聽不懂的話。

馬廄那夜,對方也說了些她聽不懂的話,壓在她身上,聲音就貼着她的耳朵。也許是他們那個種族的語言,但不管說什麼,在這一刻都不能阻止昭懿殺他的決定。

要怎麼解決這個人呢?

不能死在她的宮殿裏,香薇、香眉她們,平時管事還算可以,但讓她們去處理屍體,太為難人了。

她不想自己的宮女因此做噩夢。

而且,要殺這個菩薩蠻男奴沒有那麼簡單,他武藝高強,她要是冒然跟對方動手,死的只會是自己。下毒是個辦法,但首先要弄到毒藥,她腦海里閃過許太醫的臉。

許太醫是昭霽元的人。

再者,下毒也要處理屍體。

幾息的停頓,昭懿已經想好了,她很輕很柔地開口,就像她以往一樣。

“你想哄我開心是嗎?其實有件事一直在苦惱我。”昭懿垂下眼,密密匝匝的眼睫掩住她眼底的情緒,“二皇兄是我的胞兄,我很敬重他,可他最近好像對一個宮女格外看重。”

“殺了那個宮女?”菩薩蠻男奴問。

昭懿驚訝地抬起眼,像是聽到很恐怖的話,“你……你……不,不要殺人!我是想試探二皇兄的心意,想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那個宮女。二皇兄是對我最好的皇兄,我當妹妹的也想盡一份心意,如果他能找到自己的心愛之人,就再好不過了。”

說到這裏,昭懿聲音又再度轉輕柔,語速不快,像是一邊說,一邊思忖,“不過我想不到什麼好方法試探,你有辦法嗎?”

菩薩蠻男奴顯然不善於思考這種問題,“讓他們睡一覺。”

昭懿頓了頓,“二皇兄為人含蓄矜持,況且,你要怎麼樣讓他們……難不成下藥?二皇兄的膳食都有人試吃。”

她把問題拋給菩薩蠻男奴,然後又否定他給出的答案,直到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菩薩蠻男奴半夜潛入雙湘殿,刺傷昭霽元,如果嘉月喜歡昭霽元,肯定會回雙湘殿照顧,而昭霽元也一定會留下嘉月。受傷的人都比較脆弱,自然希望心愛之人在身邊。

其實這個計劃基本上就是讓這個菩薩蠻男奴去找死。

如果菩薩蠻男奴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去,也明白昭懿暗藏的殺意,以後就不會再來。

如果他蠢得無可救藥,那是他自己自尋死路。

至於菩薩蠻男奴會不會被活捉,捉住後會不會吐露出她這個指使者,誰會相信一個菩薩蠻男奴的攀咬。

她不認就是了。

就算昭霽元猜忌她,也沒有證據,不是嗎?

昭懿把眼神落在異族少年手裏的小衣,只要把這件小衣拿回來。

她伸出細白的手,“給我吧。”

菩薩蠻男奴好像真的沒什麼城府,聽到昭懿要,就要打開小衣,把桂花糕重新給昭懿吃,可昭懿卻是小聲抱怨,“我不要半夜吃東西,會變胖的。你把東西留下來,我明天醒來吃。”

他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把包着桂花糕的小衣遞給昭懿。可就在昭懿鬆一口氣時,他手突然伸向她的脖間,隨後她眼前一花。

等視線恢復,她今夜貼身穿的小衣已然到了對方手裏。

還沒等昭懿再開口,菩薩蠻男奴丟下一句話,就消失了。

“我會讓你開心的,等我。”

還是衝動了。

昭懿後面幾天都在後悔,她不該半夜殺意戰勝理智,想出這樣的辦法,她明明可以想出更妥善的辦法處理掉菩薩蠻男奴。

如果昭霽元知道自己派人去刺殺他,會怎麼樣?

應該會很生氣,根本就不想再看到她吧。

是索性眼不見為凈,把她丟去和親,還是說像前世一樣,丟到一個偏殿關起來?亦或者,死?

想過最壞結果,昭懿反而冷靜下來,除了去父皇那裏去得更勤快了,而過了十來日,宮裏依舊風平浪靜,菩薩蠻男奴也沒有再夜潛碧純宮,這多少讓昭懿以為那個男奴知難而退了。

僅這個念頭浮現的第二日,昭霽元遇刺,刺客逃走的消息就傳得沸沸揚揚。

-

“皇兄,我聽父皇說你受傷了,你還好嗎?”

昭懿去看昭霽元的時候,剛過午膳,她準備略坐一坐,就尋個昭霽元要午休小憩,好好養傷的借口離開。

她心裏打好算盤,可見到昭霽元本人,還是驚了一下。

昭霽元比她想像得受傷要重,右邊胳膊給包紮得嚴嚴實實,臉頰也有傷口。因為養傷,他不像平日穿着一絲不苟,領口鬆開,披着玄色外衣,長發都未挽起。

受傷讓他頰虛紅,唇色也透着古怪的丹紅。

素日端靜清冷的人,此時莫名詭艷起來。他見到昭懿,冷淡的臉上情緒波動不大。

“沒什麼事,一點小傷而已。”

昭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那就好,我很擔心皇兄。”

她說完,卻發現昭霽元看她的眼神稱不上溫和,甚至帶着審視。

“你真的擔心我?”

昭懿沒有迴避昭霽元的視線,其實當她知道昭霽元受傷,她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可惜。

原來她說著不恨昭霽元,都是假的。

她恨死昭霽元了。

她恨昭霽元不顧江山社稷,她恨昭霽元不讓她見父皇最後一面,她恨昭霽元把她丟到偏僻宮殿,害她被閹人折辱窺伺,她身邊的宮女也沒有好下場,她恨——

她恨自己把昭霽元當成最親的人,在她心裏,她的胞兄是比父皇更親近的人,可這個最親的人連她死的時候,都沒有分出心神看她一眼。

昭懿輕聲說:“皇兄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昭霽元沒說話,他雖不是帝王,可也居上位,他冷眼瞧着昭懿,眉眼詭艷蕩然無存,直到昭懿臉色漸漸變白,才緩了表情,“逗一下你,怎麼臉都白了?好了,過來,葯放這好一會,你喂皇兄喝吧。”

等昭懿端起葯碗,他又像是隨口說道。

“昨夜的刺客雖然沒捉住,但他掉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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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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