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2)
虞意高興地撲過去摟住丹頂鶴,用力拍了拍它的背羽,喜滋滋道:“太好了,鶴師兄,世界那麼大,我們終於可以出去看看了!”
鶴師兄正仰頭叼着一條魚往肚子裏咽,被她這麼一抱,整條魚卡在細長的脖子中間,差點沒把它噎死。
虞意連忙放開它,雙手握住它的脖子,幫它把卡住的魚往下順。
鶴師兄吞下魚,憤怒地啄她一口,叼起桌上最後一條魚,纖長的腳輕輕一躍,從窗口跳出去,幾個助跑之後,張開翅膀飛走了。
虞意伸出手,徒勞地挽留它的背影,“哎,鶴師兄,我錯了,你別生氣啊……”
鶴師兄負氣飛走,虞意也沒急着去尋它。她留在城中又打聽了一些關於裴驚潮大婚的消息。
離山劍派掌教千金和他座下首徒大婚,這個消息其實早就傳遍了修真界,只是柔南縣偏僻,消息稍微滯后了些,要不是恰好有這一隊行商路過,可能還得等幾日才能傳到這裏來。
虞意心情大好,幫城中一家商戶解決掉偷財的小鬼,就提前收攤出城,打算回去清點一下洞府里的家當,準備好奔赴外面的花花世界。
那位散修師父留給她的洞府喚作竹里館,乃是山坳深處一片竹林秘境。
青竹環繞中修建有一座兩層竹樓,竹樓前是一汪幽深靜謐的湖,湖上架着木橋,上面還放着垂釣的工具。
樓前院子裏種着許多花草時蔬,院后還圈養着雞鴨和兩頭白嫩嫩的小豬仔。
這裏看上去不像是修士修鍊的洞府,反倒像是普通的山野農戶,充滿了凡塵里才有的生活氣息。
虞意在這處秘境裏生活五年,積攢了不少東西,花去整整三日才將所有家當清點明白。
她將要帶走的東西都裝進儲物袋中,剩下的都封存在秘境裏。師尊去世前,專門教導過她如何封存秘境,秘境被封后,這裏的時間就會靜止,直到以後再次被打開。
虞意收拾停當,又等了兩日,還不見鶴師兄回來。
鶴師兄閑雲野鶴慣了,以前也時常三五日地不歸家,虞意並不大約束它。
但這回不同,從聽到裴驚潮大婚那個消息開始,虞意的心早就飛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她幾乎是掐着手指倒計時,等待裴驚潮大婚的日子。
……
吉時已過,外面日沉西山,月攀東天,想來裴驚潮都應該在享受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了。
虞意終究在秘境裏坐不住,她封印好秘境,出門去找鶴師兄。
因着自由就在眼前,虞意心情前所未有地舒暢,御劍騰空的身姿都比平日裏要輕盈洒然,用秘境千年竹削出來的青劍帶着她,劃出一道青光,遁入山林深處。
虞意循着鶴師兄可能會去的地方,一處一處找過去。
從鶴師兄藏魚的洞穴往外走時,她忽然瞥見天邊數十道流光往下墜來,看來勢正是她身前的淺灘。
虞意精神一緊,立即縮進掩映在洞口的樹叢里,她雙手飛快掐出一個手印,周身靈力波動,身形與樹叢完美地融為一體。
下一刻,流光急墜入這片淺灘,砸出嘩嘩水聲。一個黑影落入淺灘水中,緊接着又有十來名修士落下,分圍在他四面八方,有人大喝一聲,“起劍陣!”
數十柄長劍飛到空中,結陣成型,劍光密集地交織在一起,將中間的黑影困住。
黑影四下張望一眼,發出一聲非人般的怒吼,忽然回手掏入自己胸口,用力往兩邊扯開,頓時從身上剝下一張血淋淋的人皮。
人皮內赫然是一頭長相奇怖的魔物,那魔物渾身血紅,似人而非人,四肢匍匐在地,沒有人皮包裹的臉上,眼睛和牙齒都森然地露在外面,眼珠子骨碌碌轉動,獠牙尖銳。
它身體猛地一震,脹大數倍,與此同時,腋下二十四根肋骨從它背上穿透出來,猛地拉長,化作骨刀,朝着四面劍陣刺去。
錚錚錚錚——
骨頭與靈劍相撞,竟撞出金石銳響,刺得虞意耳朵里嗡嗡響,她聽到外面有人驚恐地大叫了一聲,“是骨魔!”
話音未落,劍陣被破,骨魔的肋骨靈活得像是蜘蛛的步足,骨刀洞穿了幾名修士的身軀,將他們吊上半空,再劈斬得七零八落。
一個東西帶着飛濺的鮮血,砸落到虞意躲藏的樹叢前。她定睛一看,是一個被削斷雙腿,尚還有氣的修士,明亮月色下,那修士袖擺上銀色的竹葉紋印分外顯眼。
銀絲竹葉紋。
虞意認出那紋印來,暗道一聲倒霉。這一群修士竟然是離山弟子。
今日是離山劍派大喜的日子,他們宗門竟然還有人在外降妖除魔,真不愧是當世正道十二仙門之一。
虞意分神的這麼片刻,淺灘上的打鬥已經分出勝負,骨魔屬於高級魔物,饒是這些離山弟子大多都是金丹修為,卻也難以在它手下討到好處。
淺灘上滿地皆是斷臂殘肢,血流潺潺,現下還肢體健全的,只剩兩個離山弟子。
其中一人看着年長,修為也更高,另一個少年人是這群離山弟子中,修為最低的,只不過堪堪築基,比在場所有人都要低上一個大境界,卻奇迹般地活到了現在。
年長的那名修士將少年往身後推去,獨自持劍擋在骨魔前,喊道:“師弟,我來擋住它,你快去找裴師兄報信……”
一柄長劍從后貫穿他的心口,截斷了他未盡的話語。
那修士下意識抓住穿透心口的劍刃,表情空白了一瞬,雙眸緩緩睜大,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長劍從他身後利落拔出,鋒利的劍刃將他手指齊齊切斷。他口中噴出鮮血,艱難地轉身看向自己護在身後的少年,“師弟,為什麼……你你……”
少年冷漠地盯着他,瞳孔里不帶一絲屬於人的情感,他揚手揮劍,一連又在他身上捅刺數劍,鮮血飛濺到雪白的衣衫上,染出點點紅梅。
男修頹然倒到地上,僵硬的眼瞳里永遠定格在了被背叛的驚怒。
少年伸手插入他腹中,摳出血淋淋的金丹。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沾染着淋漓的鮮血,在握緊金丹的片刻,那五根指節卻詭異地癱軟了下去,仿如某種軟體動物的觸足,指腹上甚至生出了一個個細小的吸盤,蠕動貼附在金丹表面。
月亮暫時隱入雲絮中,讓虞意沒能看到這些細節,她只看到金丹在少年手中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雲絮飄散后,月光重新灑落,他舔了下唇,饜足地眯起眼睛。
先前還兇狠殘暴的骨魔,此時乖巧地像一條狗,縮起渾身骨頭,趴到少年腳邊。
少年抬腳,一腳踩在它頭上,用力地碾了碾,碾得骨魔頭骨咔咔直響,說道:“這樣都會被發現,真是廢物。”
骨魔牙齒相撞,發出一連串有節奏的牙齒碰撞聲。
“還敢狡辯?”少年說著腳下用力,將它半顆腦袋都踩進淺灘碎石里。
虞意聽到旁邊那位斷腿老兄激烈的喘息,他瞪眼盯着淺灘上發生的一幕,目眥欲裂,顯然已經快要氣爆了。
他顧不得屏息自保,撐起手臂,怒罵道:“薛沉景,你個狗娘養的小雜種,你竟然敢勾結魔物,背叛離山?!”
薛沉景。
虞意聽到這個名字,心跳不由一滯,她對這個名字不要太熟悉。
畢竟他也算是原著當中一個舉足輕重的男性角色,既是溫柔體貼的男二,又是冷血殘忍的幕後大boss。
黑化前,他差一點就將女主從裴驚潮身邊拐走。黑化后,他差一點就送裴驚潮去見了閻王。
當然,男配始終是男配,他不論想做什麼,都會差那麼一點。最終在離山劍派的主導下,被十二大仙門聯手圍剿,死在封魔大陣之下,成就了裴驚潮“天下第一人”的美名。
月色下,白衣少年循聲轉頭,從骨魔身上收回腳,踢開腳邊一具殘屍,踩着淺灘上潺潺流動的血水,朝這裏走來。
他穿着和離山弟子一樣的宗門服飾,只不過領口上夾着一層軟絨,看上去要比別人穿得厚實些,白衣上綉紋的銀絲竹葉紋隨着他的走動,在月色下泛着水波一樣的微光。
少年人身量修長,還未及冠,長發用一條赤金色的髮帶高高束起,發尾帶着海藻一般捲曲的弧度,隨着夜風飛揚。月光映照在他臉上,照出他精緻的眉眼和英挺的鼻樑。
若不是白衣上被噴濺的血點,他看上去本該是極其賞心悅目的。
薛沉景走到近前,停在那咒罵的離山劍修一步遠外,頗為乖順地喊道:“原來是李師兄。”
那殘腿劍修啐出一口血色的唾沫,手掐劍訣,想要召喚靈劍清理門戶。應他所召,呼嘯射來的靈劍,還沒來到薛沉景身前,就被骨魔後背彈出的骨刀劈斷。
那劍修狂嘔一口鮮血,氣急怒罵道:“你不過就是一個低賤的凡商之子,要不是你爹卑躬屈膝到處打點,你根本就進不了離山劍派,你怎麼敢……”
薛沉景彎下腰,伸手掐住他的下頜,“我當然不敢。”
夜風拂過,他額前碎發輕輕搖曳,發梢上沾染的血珠往下一墜,滑落到上挑的眼尾,撕開他溫和的表象,露出猙獰的本質。
他眨了眨眼,理所當然地說道:“所以,你們今晚都死了,就沒人知道了,對不對?”
薛沉景屈指用力,掌下的腦殼爆開,紅紅白白的液體潑濺至他衣擺,在白衣上染出刺眼的紅。
虞意捂住嘴,好險沒有乾嘔出聲。
薛沉景殺完人摳完丹,折身走到上游洗手。骨魔還趴在原地,頭被踩得半陷進淺灘石子裏,撅着古怪而恐怖的身子一動不敢動。
淺灘上徹底靜下來,只剩下潺潺流水聲,七零八落的肢體散落得到處都是,幾乎拼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體,人血將這一段溪流全染成了紅色。
虞意縮在樹叢里,看着一截掛在溪流石塊之間的腸子,胃裏翻江倒海得越發厲害。
薛沉景殺人的手法,實在有些過分殘虐,再配上他臉上殺人時那種自得其樂的笑意,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難不成,因為她這個女主跑路了,薛沉景也沒有了男二的戲份,所以提前黑化了?
因一時太過驚駭,障眼法有了一絲波動,虞意立即察覺到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匆忙結印,重新施展障眼法。
她的身影只在樹叢中短暫地顯現了一瞬,又再次完美融入周遭枝葉。
虞意忐忑不安地朝淺灘望去,她這裏緊貼山崖,崖壁上斜生的樹枝遮擋了月光,她藏身的這片樹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想來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她心中存着一絲僥倖,正在這時,一片死寂中,忽然響起一個聒噪的聲音。
“我的天啊,主人快看快看!是你老婆耶!她終於上線了嗚嗚嗚。她躲在樹叢里縮成一團的樣子也太可愛了吧!”
這道聲音插入得實在突兀,語氣歡欣雀躍,和當前場景格格不入,虞意剛剛落下的心臟又再次吊起來,驚疑不定地想,什麼樹叢?救命,該不會是在說她吧?
不光是虞意,就連薛沉景都被這突兀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搓洗手指的動作頓住,一時沒反應過來,“誰老婆?”
“當然是你的啦!主人,她就是你找了五年的老婆啊!”那聲音越發高昂,聽上去甚至有些刺耳了,興奮道,“你看,她還穿着紅裙子耶,跟你是情侶裝。”
虞意捏緊自己的石榴裙,這下算是可以斷定那個聲音說的就是自己了。
她看一眼薛沉景的衣擺,是個鬼的情侶裝,他那不是被血染紅的嗎?
薛沉景被鮮血浸染的下擺叫人觸目驚心,她一瞬不離地盯着薛沉景,緊張地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手伸入袖中摸傳送符。
什麼老婆不老婆的,她一點也不想成為反派的老婆。
就在她打算驅動傳送符跑路時,忽然瞥見虛空中浮出朦朧的光暈,凝成一本書籍。
書籍上方冒出一個光團,光團中伸出一隻爪子,用力拍了拍書封,語氣堅定。
“主人,經本系統再三確認,她就是這本書的女主,是你如假包換的親親老婆,果然,你們的緣分是上天註定,不管怎麼錯過,終究都會相遇。”
虞意驅動傳送符的動作一頓,震驚地往懸浮在光暈中的書本看去,只見那裝幀精美的書封上,用燙金工藝落着一行金光閃閃的大字——《穿書後我和反派HE了》
什麼玩意兒?這又是本什麼書?她穿進的不是一本叫做《驚潮》的小說嗎?
還有,那光團說自己是系統,反派竟然綁定有系統?
系統這種金手指不應該是她這種穿越人士才該有的標配嗎?反派配系統,那還不得殺瘋了?
虞意滿腦袋都被問號填滿,直覺她以前的認知恐怕出了點差錯,想要逃跑的動作便緩了一緩。
薛沉景甩甩指尖血,眸光不經意地往這片樹叢掃來一眼,像是終於想起來了,恍然大悟道:“啊,是她。”
懸浮半空的書籍消失,系統發出叮一聲響,語氣驟然變得正式。
【叮——恭喜宿主,任務目標出現,主線任務正式開啟。請宿主攻略虞意,用您的愛和溫柔治癒她千瘡百孔的內心,刷取好感度,達成百分百HE結局。拯救世界,你我同行,本系統將竭誠為您提供指導和幫助。】
虞意:“???”
用誰的愛和溫柔?這麼個原書中殺人摸屍無惡不作、白紙黑字寫着要毀滅世界的魔種,他身上真的有這兩種東西嗎?
還有她的心什麼時候千瘡百孔了,她自己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