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的第四課（修字）
山海宗與清水宗外門的靈泉之爭，年年都有。
時間一長，也各有了比斗心得。
譬如，用隔絕陣兩兩封閉，既不影響旁側鬥法，也不讓他人窺探，以免觀戰弟子看的時間久了，將自家門派的絕學偷師了去。
斗歸斗，爭歸爭，但幫助對方進步，是不可能的。
但蕭七沒想到，今日竟然在隔絕陣內，他都聽不懂這女弟子說的話。
“現在心率……86。”林雙低頭，挑眉望向砍在她左臂的裹布長劍。
什麼意思！
蕭七手中劍宛若撞上壯闊海浪，不敢置信看向面前看似弱小的女子。
如臨大敵，他倏地後退一步，“你不止化氣六層？”
他大喝一聲，氣息聞風而漲，頓時不敢輕敵，將十成功法之力作用於長劍！
劍身布罩落下，劍氣化蛇，頓時將林雙整個人吞沒。
然而鬼魅般的輕靈嘆息，卻幽幽在劍光中響起。
“心率98……太低，還是太低，根本無法燃脂。”
“？？？”
蕭七茫然抬頭，就見這看起來消瘦、弱小的女修，在劍光中身着統一的外門青衣。
寬袖被她用紅繩束起，雙腿褲腳也是，利索又靈動。
而此刻，她兩腳跳躍着，雙手不知何時從芥子袋裏掏出兩隻鼓鼓囊囊好似紅色拳套的東西，戴在手上。
在他企圖看清時，拳頭就如疾風暴雨而來！
右勾拳，左勾拳！
直拳，上勾拳！
一息之間，粉色拳意成影，不斷擊打在他的劍光上！
“心率103。”
“心率118。”
“心率125。”
魔鬼般的輕靈念誦中。
啪啪啪，他的十七道劍光，轉瞬破碎。
就在粉色拳套即將轟上他光潔透亮的長劍時——
蕭七雙眼發紅：“？？？住手！”
但一拳打向他下顎，他整個人倒飛而出，撞在隔絕陣邊緣上。
轉瞬又被小跳步逼近的林雙追上，抓着他衣角拎起。
“嗯？我要出汗一炷香，現在才三分之一時間。”
“……？”
清水宗這女弟子是魔鬼嗎？
他跟她拼了！
蕭七催動心訣，咬牙握住倒飛回手中的劍，使出他目前所會最強劍招——升龍印！
但剛提氣八成，他就感到滔滔不絕的靈氣，從四面八方，湧入他剛被她一拳擊到的下顎、衣領處。
化氣九層的境界，竟搖搖晃晃，似要衝破到下一層。
這滋味銷魂，好似坐着火鳳，靈氣飛速聚集，修為一日千里。
這奇妙的膨脹感中，蕭七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疑惑低頭摸了摸自己有些被她打痛的下顎。
摸下來一張……增靈符。
蕭七：“？”
林雙一拳轟出，砸到他□□罡氣上，“嗯，你提高到這樣的程度，勉強能讓我到140的心率了。”
蕭七：“！？？”
山門前，一個個隔絕陣陸續打開，從中兩兩走出爭鬥弟子。
有的沮喪，有的喜悅，走到兩派的掌事師兄前上報輸贏。
趙珂然也早已結束，她在測劍石留下三寸深痕，贏了山海宗弟子。
但此刻，她臉上絲毫沒有喜色，緊張看着林雙進入的隔絕陣方位。
“蕭七還沒出來？”
“快一炷香了，不該啊。蕭師兄比她高了六層小境界，應該勝負已分！”
“不會是她太弱，比斗傷到，還要蕭師兄費神替她救治吧？”
與她一起等待的，還有不少激動的女修與劍修。
蕭七年少有為，是山海宗外門板上釘釘的精英弟子，未來進入內門前途無量。
而他除了對劍瘋魔外，有錢闊氣，英俊瀟洒，是不少女修未來雙修的夢想對象，也是劍修們最愛討論、最想超越的競爭者。
結束的兩派弟子們，很快聚集過來，
就連兩個管事師兄，兩派排行前列的精英弟子，也好奇投來目光。
趙珂然不斷憂慮徘徊，手中緊握回春丹。
正當她心亂如麻，就見當空一道靈光閃現，隔絕了他們視線的暈黃陣法圈，緩緩打開。
“出來了！出來了！”
這一場，清水宗是必定敗了。
山海宗弟子一陣雀躍，清水宗等人低落沉默。
但陣法散去，隱隱露出裏面，一個纖細的青衣身影。
只見她面色紅潤，額角帶汗，微喘，從中鎮定走出。
而山海宗另一人，外門排行前三的蕭七……卻不見站着。
眾人一怔。
“師姐你有沒有受傷？”
趙珂然急匆匆奔到林雙面前，上下檢查她全身。
“回春丹吃了沒有？”
正閉目盤膝調息的蕭七，身體搖了搖。
明明吃藥的是他。
被揍的也是他！
“此局勝負是，山海宗弟子蕭七。”山海宗管事師兄笑眯眯地，掃向林雙微弱修為，提筆記錄。
蕭七胸口疼痛，盤膝望向山海宗師兄。
唇角蠕動，雙目逐漸發紅。
‘啊，一炷香到了。出了好多汗呢。’
‘傷腦筋，待會罩子打開，是說我贏了好，還是輸了好呢……’
‘如果我贏了化氣九層，估計會受到小師妹、徐師兄、傳功師父至少三輪的追問。解釋我修為問題的時間，至少花費一個半時辰。’
‘還可能導致其他外門弟子不信，來向我挑戰，可我不是每日都需要燃脂半時辰……日日接待的話，每周至少浪費兩個時辰……’
‘可若說輸了，影響靈泉的歸屬，也有可能拖慢我湊滿100個丹田突破到凝元的速度。’
蕭七恍惚間，想到剛才被打得罡氣破碎時，聽見的女子碎碎念。
一百個個……丹田……
他轉頭望向被人護着的林雙，只見她面容無辜又纖弱，一時都分不清剛才一切到底是夢還是幻。
‘這樣，你待會就說自己認輸，因為今日不打女子，可好？’
蕭七發怔，在林雙側眉朝他微笑看來時，悲憤想起一切。
她連他怎麼輸的借口都替他想好了！
望向隔絕陣打開后，所有等着他們比斗結果的山海宗師兄師弟們。
望向以為他勝、記錄在案的山海宗管事師兄。
蕭七悲憤，咬牙低頭。
“是我……輸了。”
“？？？”
“什、什麼？”
現場一片靜默。
記錄的山海宗管事，筆尖暈開一團墨。
清水宗管事師兄徐瑞，身後八卦劍一震。
趙珂然怔地忘了眨眼。
“不可能，蕭師兄你怎麼會輸給化氣三層的人！”
“蕭七你是不是說錯了？”
但頃刻，陣石因勝負已分，而催動飛出一道光華。
射入兩人腰間對牌。
【林雙：清水宗弟子，化氣三層】
【搶泉勝（9勝缺席6）】
【計入門派貢獻500】
【因越級勝利，貢獻翻倍，計入1000】
【清水外門弟子排名更新：18888→17291】
【蕭七：山海宗弟子，化氣九層】
【搶泉敗（勝13輸1）】
【扣除門派貢獻500】
【山海外門弟子排名更新：3→5】
門派腰牌，文字浮現漂空。
靜默。
眾人窒息般的靜默。
“她排行一萬八千名……贏了第三的蕭師兄……”
“蕭師兄掉出前三了……她還是一萬七千名……？？”
二人弟子修為、排名放在一起，簡直可笑。
“蕭七莫非也如前幾年那些碰上她的山海宗弟子一樣，突然霉運纏身，今日他是拉肚子，還是為情所困，還是剛走火入魔？”
蕭七：“？？？”
他看向林雙，就見她還在無辜地接受師妹對她的關切檢查。
她還是個慣犯！？
蕭七深吸一口氣，低頭沉默，將劍用一層層布，從內到外重新包裹。
靈蠶絲織布，最柔軟無害，裹在最內，緊貼劍身。
褐色細麻，透氣吸汗，在第二層包裹劍身。
棉絮軟布，耐洗保暖，適合做外衣，第三層，包在劍身外。
三層劍布，全細緻包好，蕭七才擦了擦自己嶄新的黑靴鞋底，又打了個祛塵訣在上面，才肯站到自己的愛劍上。
回頭看了眼林雙，又很快臉紅別過頭。
“諸位，我先回山海宗了。”
他輸的毫無臉面，留下來簡直自取其辱。
而且，他感到自己經過剛才打擊，九層境界，搖搖晃晃，很是難受。
“蕭師兄，等下，我與你同行，你帶我一程可好？”一個師弟也要回去，頓時招呼。
“好。”
蕭七頭也不回，就答。
“先洗腳。”
“……”
“不洗也行，用你的劍。”
“…………”
林雙抬頭，目送蕭七踩着師弟的劍離開，眉心跳了下。
真是奇怪的人啊。
轉而，又一道亮印在她腰牌間隱隱閃現。
【勝化氣九層弟子，超階六個小境界。】
【清水宗管事處，獎600靈石！】
全場弟子，投來羨慕目光。
林雙拿出畫本，踩上雪橇板般的寬劍。
內視檢查自己體內。
丹田1化氣三層巔峰運行100%。
丹田2化氣三層巔峰運行0%。
丹田3……運行0%。
……
丹田85……運行0%。
已經恢復到了燃脂后的日常狀態，僅剩一個丹田當值。
她略微頷首，朝還沒反應過來的管事師兄徐瑞揮了揮衣袖，就帶着趙珂然御劍離去。
*
蕭七一路心不在焉、踩着師弟的飛劍，回到山海宗外門，見到親傳師兄后，才逐漸恢復神智，從被碾壓的悲憤欲絕中清醒。
他親傳師兄姓趙，與隔壁清水宗的徐瑞師兄是同年。
趙銘今日沒參與搶靈泉，因為他已經凝元四層。
和隔壁徐瑞師兄一樣，凝元后，就不再參與外門弟子的比斗，否則實力懸殊，太不公平。
“七師弟，怎麼回事，管事堂傳訊問我你何時立誓不與女修斗，我怎不知？”趙銘神色嚴肅。
山海宗條律森嚴，對戰敗弟子有所懲戒。
按規矩，蕭七敗給比自己境界低六層的修士，需要領靈戒尺的抽打六百下。
那尺子在戒律堂自製的百年辣椒水裏泡過，抽到弟子身上，一尺子過去，就能皮開肉綻。
蕭七面無表情，褪下外衣。
“師兄，動手吧。”
趙銘眉腳跳了下。
蕭七沉默。
半餉，回頭看了眼師兄手中戒尺。
“待會我若失血，痛暈過去，師兄千萬記得，別讓我的血流到劍上。”
“——萬一流上去了，師兄別管我，先救我的劍！記得用靈蠶絲料，蘸取靈泉擦拭，然後焚龍涎香去味……”
趙銘眼皮抽搐，伸手狠狠按在他背上。
正要一尺子下去，卻見他外衣褪下，背上一大片紅腫。
“？？師弟，你這是被女弟子傷的？你不是為情所困？”
“……”一面之見，哪來的情？
“等下，師弟，快抱元歸一，你境界不穩，身上凝元之氣要散了！”
蕭七一臉懵逼。
抬頭。
“？？？”
什麼散了？
凝……元之氣？
他記錯了？
他不是剛踏入化氣九層大圓滿嗎？
“師兄，化氣九層，貼張增靈符會如何？”
趙銘：“？？”
“誰這麼暴殄天物！化氣巔峰平日使用，那隻能勉強體會凝元初期三炷香時間，若是用於對戰……”
蕭七張嘴，然後閉上。
瞬間，盤膝，抱劍入定。
艹！
“師兄別叫醒我，讓我在這凝元的夢裏，不醉不歸。”
*
“師妹，別叫醒我。太累了，我小睡會。”
林雙回到木屋，得知靈泉最終搶奪勝利，今年歸清水宗所有，就鬆了口氣，舒舒服服倒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今日：
有氧運動√
符籙使用練習√
她耷拉着眼皮，勉強讓小愛記錄下今日行程的完成情況，就閉上了眼。
……
‘小雙，還沒結束工作嗎？’
‘哎工作要努力，但也要休息。否則身上到處是毛病，朋友都沒一個。’
‘你讓我怎麼放心走？’
林雙努力睜眼，想看清站在路邊說話的老人。
想握住老人的手，卻只觸到了染血的衣角。
溫熱的、濕潤的液體，分不清是眼淚還是從老人身體中流出來的血……
太慢了。
是她太慢了。
如果能快一點……
快一點完成實驗，快一點讓老闆滿意，快一點下班，快一點騎車到孤兒院，快一點不繞路……院長奶奶就不會到路口等她……只要快幾分鐘，她就能在路邊抓住奶奶的手，不會失去她……
林雙痛苦呼吸，整個人被血紅色淹沒。
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動作太慢了。
“如果，快一點，再快一點……”
林雙恍惚中睜眼。
落日餘暉從木屋窗口斜照進來，落在她臉上。
她伸手按住眼尾，濕潤液體從指間慢慢冰涼滾下。
她沉默着，按着臉坐起。
【滴，小愛為你計時，小憩一炷香時間結束。】
【休息，是為了更高的效率。下個行程安排是聽修仙話本最新回，下下個行程是學習新符一炷香。而後與室友溝通、用晚餐。】
林雙扯了下嘴角。
院長奶奶，她現在聽話了。
能按計劃把自己的事情，都迅速做好。
學習休息，交朋友，三餐運動，什麼都不耽誤。
院長奶奶……
這次，她再也不會慢吞吞了。
會成為你一直想要我做的，優秀又快樂的人吧。
“師姐，我回來啦。”
趙珂然風塵僕僕推開木屋的門，把管事處獎勵的六百靈石交給她。
眨了眨眼。
師姐的眼睛怎麼有點紅？是她看錯了嗎。
“師姐，明日要交符籙作業，你記得吧？”
林雙啊了聲，這才抱着被子，從床沿蠕動着滑下來。
趙珂然點了下桌子，“十二張傳音符哦。”
林雙點頭，但很快皺了下眉。
傳音符，一階。
她自學進度，已經把傳功堂未來三年的符籙課，72種一階符、35種二階符都學完了。
院長奶奶，她這次學得夠快了吧。
可學得太快，也很傷腦筋啊。
現在做初階符籙，對她已經沒有任何練習作用了。
林雙露出一個苦惱又幸福的凡爾賽微笑，“師妹，你能不能替我完成？”
趙珂然：“？？？”
師姐，你在想屁吃哦。
“不可以，師姐，傳功師父說過很多次了哦，修行靠自身，制符更是如此，水滴方可穿石。我會和小愛一起，監督師姐完成的。”
林雙身形僵硬。
但一瞬，門外喊聲響起。
“林雙，山海宗好像有人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