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的第二課
清水堂外門。
木屋九十九號，雖然小，只擺了兩床一長椅，一木桌，但每個角落都散發著令人折服又驚嘆的溫暖。
“多謝師姐為我做了晚膳。”
趙珂然壓下內心尖叫，向林雙臉紅不已地道謝。
還想提問，但看師姐已然塞住了耳朵，趙珂然就匆匆用了晚膳，用最後一絲力氣洗凈碗，泡腳后就一頭栽到咯吱作響的木床上。
迫不及待翻開《最快修仙方法之研究討論》。
【地圖篇-勞役點與食堂、傳功堂、住宿木屋間的最短路程方案】
【雜役篇-135種不同雜役的最快用時討論】
“！！！”
趙珂然看着裏面畫的縮小版外門地圖，看着不同雜役的精簡動作詳解，恍然大悟。
小屋外，星河閃爍，靈田蛙聲一片。
陷入長椅的林雙，翻完畫本最新143話后，終於將目光移向小屋中‘昏迷不醒’的同住者身上。
趙珂然手中玉簡，停在快捷路徑-地圖83上。
她眼下烏青一片，呼吸均勻，睡的深沉。
林雙走近，收起小愛，把它嵌入靈石堆中‘充電’，才慢慢坐回自製的舒適沙發。
八十五分。
根據她近幾日觀察，在三百二十四位新外門弟子中，趙珂然脾氣溫和，安靜話少，也還上進。
是好相處的室友類型，不會增加額外的爭執日程。
林雙想了想，側頭給連外衣都沒去掉、就睡死的趙珂然打了個祛塵訣。
第二日，晨光大亮。
趙珂然醒來，就見到一身青衣的優雅師姐，正坐在小方桌邊，左手書寫，右手畫圖。
頭上銀爪浮動，左側椅上傳訊石響着清水宗今日要聞，右側椅子留音石則響着音修撫琴聲。
她紅唇抿着一根透明吸管，飲了口靈茶。
而後開口道，“你醒了。小愛，把窗打開，熱下早膳，替我記錄今日練字數。”
前一句是對她說的，后一句是對符籙獅子犬說的。
趙珂然：“！”
師姐同時做這麼多事，還注意到她醒過來了？
“你也可以。”林雙還有空回答她，“時間管理的黃金二八原則。一生中，80%重要的事情，都只在20%時間內完成。”
“？”
“師妹，你要遲到了。”
“啊！”趙珂然頓時跳起來，抓了兩隻包子就衝出門外。
出門一瞬，就與其他弟子反其道而行之。
根據地圖32註解，她從麥田東南方行走，路遇靈泉井，可以順便集水。
之後，無論澆灌靈田、餵養仙鶴，都能用上，不用走回頭路。
至少快半個時辰。
師姐，到底是什麼人啊。
趙珂然邊飛奔，邊思索。
*
“今日要聞一：近期留仙村一名失蹤多日的男修，在碧泉山附近被尋到，已經身亡兩日，各位弟子外出時務必小心……”
林雙目送師妹離開，耳邊播放的清水宗要聞，讓她手中筆一頓。
又是失蹤、身亡。
這幾年，光是她聽到的，數量就不下百個。
她目光落到左腕衣袖間，隱隱露出的一條蜿蜒傷疤。
三寸長，已經有些淡了。
七年前，她穿到這個修真世界時，這具身體從左胸膛到左臂、左手小指，有一整條致命的貫穿傷。
原身命喪黃泉，但她穿來后，這殘破身體奇特地修復了。
傷好后，她遠離葬身地點，拜入清水宗。
連續聽了七年的修真要聞，也沒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這具身體的仇家是誰，還會不會對她有威脅，到現在都不知道。
“今日要聞二：近七年因靈泉歸屬，引發不少門派衝突……”
幸好，七年，她早就從小女孩的樣貌變化了，也改回了她林雙的名字。
哪怕遇到，仇家多半也認不出她。
暫時沒有危險。
林雙搖頭，指間的筆桿短暫停頓后，很快又洋洋洒洒，飄逸動了起來。
【仇家解決方法】
【1成為世間第一，無所畏懼（目前NO1:玉衡派閉關長老，即將飛升，已修鍊1452年）】
【2製作五階時光回溯符，找到真兇面目（需修鍊至煉神）】
【3繼續尋找其他線索（線索缺失）】
林雙寫完就將宣紙點燃，燒成灰燼。
目光閃爍。
按正常速度……千年才修成世間第一。
而第二種回溯符，有價無市，難以購置。
自製的話，目前華東境最年輕的回溯符製作師兩百零一歲，而她修鍊才七年。
林雙搖頭。
除非有十幾個大機緣疊加，否則暫時沒辦法。
算了。
難以實現的目標，暫時放一邊，才是最效率的做法。
不然，被未知恐慌支配，本末倒置。
半柱香后，林雙扔下筆，又陷入了床上柔軟墊子中，雙眼失神。
要是上輩子她有神識這種好東西，再配合番茄鍾，也不至於夜夜加班了呢。
*
天還未亮，仙鶴尚未啼鳴。
趙珂然就睜了眼，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偷偷看了眼仍在酣睡、香甜微笑的林雙師姐。
經過十幾日雜役生活，她努力按照師姐第四篇勞役效率所寫的，雙線并行，譬如一邊擦桌掃地，一邊燉煮早飯，終於發現自己速度快一些了。
但她還是不能同時完成雜役、修鍊、替師姐做飯、打掃小屋的事務。
所以，她從七日前，就咬牙早起一個時辰。
一邊做事，一邊背誦師姐的最快修仙訣竅合集。
“早，小愛。”趙珂然與地上的獅子犬紙符打了招呼，雖然它並沒有被催動，完全不回應她。
她又給師姐的木板床打了個禁音訣，就開始打掃木屋。
全部做完，趙珂然就提前出發，去往外面的靈田，伺候分配給她的靈芝草。
趙珂然輕輕關上木板門，轉身前，壓根沒發現裏屋床榻上的林雙，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用一種欣慰目光，送她離開。
*
“趙師妹，聽說你在傳功堂選了《浩氣訣》。”徐瑞師兄頭戴道冠，身背兩柄對稱八卦劍，在雜役工作后，叫住了趙珂然。
浩氣訣，是清水宗的冷門心法。
前期修鍊極難，這幾年逐漸沒有弟子選擇。
“嗯。”趙珂然頷首。
她爹說過，修鍊要築好基礎。
浩氣訣前期難，可一旦突破三層，就會快很多。
她在傳功堂一眼相中它，只要她咬牙克服初期，之後一直用到內門都可以。
徐瑞師兄神色複雜，小師妹還不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什麼路。
“師妹，每三十日，傳功師父都會考核弟子。若沒有寸進，記小過一次。三次后勸退。”
趙珂然：“！”
什麼！？
“完了爹，完了娘，完了堂哥……”
“載營魄抱一……我明明照着做了，靈氣歸一，入了丹田，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回到木屋，累到癱軟的趙珂然再也不敢睡。
平時練功兩時辰，現在她懸樑刺股，練四個時辰！
可她坐了半天，不僅沒感到眼前自生光明，反而滯澀不已。
果然，就該跟其他弟子一樣，選別的功法嗎？
她貪圖未來修鍊快，完全高估了自己。
就連管事的徐瑞師兄都選了更簡單的水靈訣，很照顧她的林雙師姐也是——她的最快修仙指南中也提到水靈訣的簡單易行。
哎。
不聽師姐的話，真是後悔莫及。
趙珂然望向長椅上今日用完晚膳就已經坐着看畫冊、堵上耳塞、面露微笑的林雙師姐。
羨慕。
她也想向師姐那樣，每日優雅地修鍊半個時辰，然後躺着呢~
她到底在頭鐵什麼啊？
“不行，我不能就這麼認輸，繼續！”
趙珂然又連續十幾日早出晚歸，夜夜打坐。
“怎麼還是不行，不，不能放棄。”
“這樣再試試呢……”
趙珂然盤膝，面色逐漸痛苦，緊閉的雙眼下青黑一片，乾涸的唇早已起皮。
月余后，她抓耳撓腮，落在床鋪、地上的髮絲愈來愈多。
“載營魄抱一……”
“……能無離乎……”
她眉間更緊，胸口憋悶，幾欲作痛。
正覺得眼前一黑，要倒下時，一隻溫熱柔軟的手，輕輕撐在她背後。
誰？
是林師姐嗎？
不可能，夜間丑時師姐早已睡下。
以防打擾，她修鍊前還給自己下了禁音訣，她的碎碎念應該不會吵醒師姐才對。
趙珂然連眼皮都睜不開，卻感到背後溫熱手心，朝她疲憊心脈注入一道山泉般的溫潤靈氣，沿着她經脈，游至丹田。
淡淡的橘味芬香，隨之籠罩她鼻尖，沁入心脾。
趙珂然動靜全無的丹田靈氣，竟運轉了起來。
不僅如此，還有了更多的思考力氣。
淡淡橘子味……是師姐……她睡前邊看畫冊，邊貼藻泥，邊聽評書，邊吃了兩個大橘子。
“還走神？”
一聲輕喚，在趙珂然耳邊響起。
“五臟之氣，分五路而下，逐一而並。”
趙珂然頓時醍醐灌頂。
原來如此。
抱元歸一，她找不到感覺。
那就五臟一個個歸一。
好巧妙的方法。
而她耳邊又想起了唰唰的書頁翻動聲，等下，師姐是在看什麼？
“這是白噪音，助你定心。”
白……噪音，這是什麼？
但趙珂然側耳傾聽，這書頁嘩啦啦的翻動聲，竟讓她胸口氣息神奇地流暢，鼻尖好像聞到了陳年墨塊的淡香，讓她想到向來鎮定自若的老爹。
心中一片安寧。
萬念歸一，有感覺了！
趙珂然剛要露出感激微笑，卻是一愣。
等下，林師姐修鍊的不是水靈訣嗎？
怎麼浩氣訣也會啊！
趙珂然努力睜開雙眼，企圖朝身後看去，崇敬望向那個扶住她、此時穿着一身雪色中衣的師姐……
師姐未免也太厲害了吧……怎麼什麼都會！
趙珂然最後一個念頭只留下殘影，就迅速閉眼，徹底入定了。
“浩氣訣的前期修鍊，果然太慢了。”
林雙見她坐穩，才緩緩收回雙手。
站起后，她就露出了小慶幸的目光。
“今日點撥趙師妹一下，可以讓她加快修鍊，至少五成速度。”
“大大降低她夜間修鍊的苦惱。”
師妹修鍊加快，有效增強心情，讓屋內氣氛提升，保持愉悅環境。
如此，她們二人的做事效率UP。
林雙滿意點頭。
拿出今日行程表。
【丑時：室友交流、增進感情√】
*
第二日，趙珂然醒來，就發現自己還是入定前盤膝的坐姿。
內視五臟，喜悅發現，她浩氣訣第一層，已經入門了。
“多謝師姐。”趙珂然感激地望向終於在清晨起床的林雙師姐。
結果，就見師姐素手翻開畫冊，“不必。只是我的日程。”
趙珂然雙目閃爍。
師姐，你怎麼能如此強大，又如此口是心非。
師姐到底是什麼修為境界啊？
昨夜竟能在熟睡中視禁音訣於無物。
她還同時修鍊了兩種心法？
難道比管事師兄徐瑞更強嗎？
趙珂然越想，越覺得師姐深不可測。
不知不覺就下意識走到了外門傳功堂，碰上幾個正和傳功師父請教的弟子。
“李師父，聽說有新來弟子選了浩氣訣，三十日根本不可能入門吧？”
“外門十幾年來都沒弟子修鍊到第三層。”
“不，早有弟子突破第三層。”傳功師父道。
趙珂然張嘴，停住腳步。
那一定就是林雙師姐！
傳功師父嘆息一聲，“你們別輕易嘗試，一旦選了，三十日內無法入門就儘早放棄。浩氣訣重在抱一化氣，很難做到。沒有天賦，徒費光陰。”
原來如此，與師姐說的類似。
不，師姐說的比傳功師父說的更形象具體啊。
她還用什麼白噪音，指引自己入了門。
就連傳功師父都覺得很難，無法幫弟子做到，師姐怎麼能行的呢？
趙珂然心神搖曳。
“你們既然來了，就正好將本月化氣五層以下的修鍊靈石帶去分發。”
“是！”
趙珂然正要走，就被剛出傳功堂的兩位師兄叫住。
“欸你就是那新來的、與林雙一個房的？拿去，兩份化氣三層，各下品百塊。”
啊？
趙珂然驚愕回頭。
“師兄你搞錯了吧？”
林雙師姐怎麼可能只有化氣三層！
……
確實，只有化氣三層。
三年後，趙珂然望着屋內睡得滿臉通紅的師姐，面色憂愁。
她默默將扎染的菘藍綉水紋腰帶繫上——這是清水宗外門弟子的品階證明。
如今她腰帶上有七道連綿水波，意味着她已是化氣七層的修士了。
而師姐腰帶依舊是三道水紋，菘藍色都洗得發白，還沒有換。
趙珂然輕嘆口氣，整理好裝束，迅速輕手輕腳倒了洗臉水，用溫熱訣保溫着，又親自下了一鍋雪菜肉絲麵。
小心翼翼地走到師姐林雙床邊。
注視着旁邊獅子犬‘小愛’雙目顯示的倒計時。
【距離林雙周末的自然醒平均時間，預計還有五息……三息……】
數字尚未歸零，林雙就在貼着溫熱符的毛毯上翻了個身，臉色紅潤地睜眼。
燦目日光從木屋窗口照射進來，爬上她清秀眉梢。
正是日上三竿。
自然醒的絕佳時刻。
林雙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又美滋滋重新滑進被窩。
“……師姐，現在是午時，是我們的——每日溝通時刻。”
趙珂然思索，咬牙道。
“師姐是否有時間助我一臂之力，替我突破護法？”
本月上旬，她就已經化氣七層大圓滿，隨時能進階。
九十九號木屋后的密林，清風拂過。
屋內靜寂無聲，好似無人。
“……師姐，我知道你醒了。”
“……”
林雙無奈拉下被褥。
“小師妹，左轉三百步，就是化氣八層的周師兄與陳師姐住處。”
趙珂然嘴角抽搐。
師姐連步數都提前替她算好了？
“師姐，馬上就要選拔外門精英弟子，他們都在準備。”趙珂然咬牙，又逼近一步。
她即將突破，本不該在化氣三層的師姐面前提，也不該找師姐護法。
可她偷偷問了幾位師父，得知修士觀摩他人進階時，很可能有所感悟，運氣好的話能一夜突破。
師姐是理論強者。
就是實踐差了些。
“求師姐助我。只要在緊要關頭，向傳功堂長老求救即可。”
趙珂然對這次突破很有把握。
她的浩氣訣入門后，修鍊一直很順利。
“七日的雪菜肉絲麵，加流黃的靈泉蛋。”
沒多久，木屋中響起掐算的悉悉索索聲。
小木床上的被褥糰子，動了動，“十五日。”
“……”
趙珂然深吸口氣，“成交。”
被褥翻開，林雙揉了下眼尾，慢吞吞坐起來，從床榻上滑到地面，打開屋中仙樂伴奏的修仙話本電台，將雙手伸到了溫熱水盆中清洗。
趙珂然見她只穿單衣、赤腳在地，眼皮一跳，“昨夜靈山下雪了。”
化氣三層之軀，無法抵禦靈雪冰寒。
“師姐小心身體！”
她拿了床頭掛着的弟子外袍，迅速披在林雙肩頭。
但正要收手時，指尖不小心滑過林雙的內層單衣。
指腹竟被一震彈開，迅速失去知覺。
趙珂然一愣。
怎會？
化氣三層的護體罡氣，在她這個七層面前，應似薄紙，一戳就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