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掉遊戲,他背靠着電競椅,將全部重量都壓在椅背上。仰頭看着炫目的白熾燈,眼睛發酸,他閉目隔着眼皮全世界都變成淡橙色。
世界變得很安靜,走廊上沒有一點動靜。
他睜開眼睛,從抽屜里翻找出那封遺囑,上面每一個字他都認識,但看着又覺得詞句好陌生。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將上面所有字都背下來之後他才有了一點點安全感。即便多了一個妹妹,但是陳湛林的一切都是給自己的。
全部都是他的。
抽屜還開着,他拿開遺囑看見了裏面一個紅絲絨盒子。正方形的盒子看着已經有些年頭了,陳清讓拿起盒子,將盒子在手上轉了兩下后,還是鼓起勇氣打開了。
盒子裏面是一個金色的鐲子。
和計嘉手裏那個一模一樣的鐲子。
一想到這兒他就覺得內臟都在痛,那些計嘉帶來的東西將他最後一點兒對陳湛林的留念都抹除掉了。
越想越生氣,嗓子也像是着火了一樣了,拿起手邊的礦泉水灌了半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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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嘉一夜無夢,第二天在陌生的房間醒過來,她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出於職業的原因她本能地掀開被子看向床的另一邊,沒發現有人她才鬆了一口氣。至少不是被帶到了什麼陌生奇怪的地方,她鬆了一口氣,大腦也成功開機了。
也想起來了,她來這兒當個沒品的騙子,雖然她本人不喜歡騙子這個稱呼。
有人能把行騙做到極致,他們一類人被稱為算命大師、一類人稱為企業人事。
這個房間朝向雖然不好,但是傢具都看着價格不菲,而且傢具電器一樣沒少。計嘉拿着洗漱包去到卧室斜對面的衛生間,她的保養步驟繁瑣,畢竟靠臉賺錢。
昨晚上自己睡着之後計芳華又給她發了一大堆短訊,提醒她如何如何小心,順便補充了一些她編造的和陳湛林的相處細節。
她一邊用按摩儀消水腫,一邊看着手機。
看完故事計嘉扁了扁嘴,真是可悲,活了四十年了居然還只能編出這樣的像是男性雜誌上的三流故事,還不如她小學時候化名小紅小王編造的扶老奶奶過馬路的故事呢。
這些消息她不僅沒回復,還順手把兩個人聊天記錄給刪掉了。
從衛生間出來正好和打掃衛生的廖姨迎面撞上,她笑嘻嘻的:“起這麼早啊?”
計嘉“嗯”了一聲,主動問要不要幫忙。廖姨自然不用她幫忙,告訴她李媽已經在樓下做好早飯了。
早飯沒等來陳清讓,計嘉也不意外,畢竟以前家裏的計桉也不是一個會在假期將早飯納入生物鐘的人。
但接下來好幾天,計嘉都沒有再看見陳清讓,如果不是在自己能在房間裏聽見他上下樓的聲音,計嘉還以為他這幾天一直在不在家。
避開她是有意為之,大約是想着眼不見心不煩。
騙遺產這件事任重道遠,不像是碰瓷衚衕門口違規停放的汽車。計嘉沒有那麼心急,不過讓她疑惑的還是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讓她住進來了,她拿起那個計芳華給她的金色鐲子,細細看了好幾遍。
鐲子看上去不是以前的流行款式,也像是什麼歷史悠久能看出品牌標誌元素的昂貴奢侈品。
研究不出所以然來,那張照片也不知道是計芳華從哪裏找來的。
這些暫時都不是她該操心的事情。
反正陳清讓現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計嘉見不到他乾脆先和家裏的傭人打好關係。沒兩天她就得知了這家人的狗血八點檔故事。
李媽說很多年以前陳湛林有一個未婚妻,但陳湛林似乎不喜歡那個女人,離家出走了兩年後突然帶着一個女人和一個才出生沒幾個月的小孩回來了,那個女人就是鄧莉,小孩就是陳清讓。
那時候陳湛林事業也開始起步,於是很多時候就留鄧莉和李媽兩個人一起照顧陳清讓。
陳湛林事業越做越大之後,家也不怎麼回了。再到陳清讓念初中的時候鄧莉也在外面勾搭上了別的男人。
李媽說到頭來也是可憐了陳清讓。
計嘉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幫着李媽一起折菜,一邊記着李媽的話,手上的動作也沒停。她稍有些不敢苟同,有這麼多家產可以繼承,陳清讓哪裏苦了。
她心裏隱隱有了一些對策,正若有所思的時候李媽開了口:“你呢?”
左右不過是老人家想八卦了。
計嘉垂眸看着手裏的芹菜:“我對……”她開口后又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稱呼陳湛林,是爸爸還是說他的名字。
最後變扭地喊出了爸爸這個稱呼:“我沒見過他,從來都沒有。我媽從小騙我說我爸爸去世了。聽我媽媽說她知道自己是小三之後沒有辦法原諒他,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媽身體不太好,小時候為了賺錢一直把我一個人扔在家裏,後來在絲織廠的有毒車間熬壞了身體和眼睛。去世前才告訴我我爸爸是誰。”
李媽聽罷嘆了口氣:“大人這些事,到頭來都是苦了你們這群小孩。”
陳清讓沒出現的這幾天,計嘉已經在李媽和廖姨面前刷了不少好感度。晚上抽空她把白天從李媽那裏聽來的關於陳清讓父母的事情告訴了計芳華。
計芳華這個老騙子和計嘉想得差不多,越是缺少關愛的小孩一旦接受了一個人就會對這個人特別好。
掛了電話之後,計嘉照例準備刪掉她和計芳華的通訊記錄,還未來得及刪除,手機上方的通知欄就探出了計芳華的短訊。
短訊就兩個字。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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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19度空調,第二天陳清讓覺得自己頭快裂開了,原本昨天就隱隱有點不舒服。再加上一晚上空調的催化,他開始有了感冒發燒的癥狀。
隔天早上起來,他渾身酸痛。病來如山倒,他還沒來得及和私生女抗爭就倒在了前線。他將空調關掉,隔着門隱隱能聽見廖姨打掃衛生的聲音。
他空調向來是這麼低的溫度,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就感冒發燒了,扁桃體疼得每次咽唾沫都像是在吞玻璃渣子。
陳清讓覺得自己頭疼是被計嘉的出現氣上火的。
洗漱完,他頭重腳輕地從樓上下去,看見餐桌邊那個有點陌生的人時,陳清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大腦就像是機器,因為過燙的身體而停止運作。
她的早飯,一個荷包蛋、一塊吐司、一杯溫水。
看着絲毫沒有食慾。
陳清讓無視了餐桌邊的人,他問李媽要了溫度計,一測果然發燒了。李媽趕忙給他去找退燒藥。放在保鮮里的礦泉水帶着涼意,陳清讓開了一瓶,喝了幾大口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喉嚨的不適感。
計嘉望着他,眉頭微微蹙起來,語氣有點關心和擔憂:“你發燒了啊?”
關心送出去了,但是沒有被人接收。
“要你管?”說著早飯也沒吃就直接走了。
隨着陳清讓離開廚房,她臉上剛剛裝出來的關心溫柔在一秒消失,就像是面對放下相機的攝影師一樣,她的五官瞬間回到了平常,就像是藏在刀鞘里的一把刀。
幾天沒見,脾氣還是不小。算了,預料之中的不好相處。
李媽拿着醫藥箱回來的時候,廚房裏只有計嘉一個人了。
計嘉告訴她陳清讓回房間了,李媽正準備把葯送上去的時候計嘉叫住了她:“李媽,退燒藥不能空腹吃。”
李媽差點忘了,她轉身去將鍋里的海鮮粥盛出來,計嘉的早飯也吃好了,她把空餐盤和杯子放在水槽里,主動攔下了給陳清讓送粥送葯的工作。
她和陳清讓的房間一個在最東面一個在最西面。
扯出對身體有所損害的微笑,她用一隻手費力地托住餐盤,指節輕輕敲響了陳清讓的房門。
隔着門板她聽見了動靜,拖鞋鞋底在地板上踢踏的聲音,然後一點點變響,最後在消失的那一刻房門打開了。
門外是端着托盤的“便宜妹妹”,關門的動作幾乎已經成為了陳清讓看清楚這張臉之後的“膝跳反應”了。這回計嘉動作快了一步,她用腳抵住即將關上的門。
“沒有必要和自己身體開玩笑,粥也不是我煮的,我只是幫李媽一個忙而已。”
犟牛犟了幾秒之後,還是接過了餐盤。
也沒說謝謝。
抵着門的腳還沒有拿走,陳清讓很輕易就沒了耐心和好臉色:“還想幹嘛?要我請你進來坐坐?”
“沒,我就是想和你說你要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就和我說,李媽年紀大了不一定弄得動你。”說完計嘉把腳收了回來。
她臉上帶着一點關心和溫柔,反倒是襯得陳清讓有點像是個無理取鬧地幼稚小孩。
那感覺就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陳清讓被她的話整得一愣,可還沒等他有什麼反應,門突然被她從外面關上。
大力關上的門帶起了一陣風,像是被風扇了一巴掌。
關門聲音也不小,猛地嚇得他一怔。
看着緊閉的門,陳清讓想質問她誰給她的臉,准許她甩自己門了。
打開房門,門口已經沒人了,走廊上只留下她一個背影,馬尾晃動,走廊盡頭的窗戶漏入室內幾寸陽光,她身影被勾勒出金線。
她就在不遠處,但陳清讓半天沒憋出來一個字,最後什麼也沒說就又把門關上了。
計嘉自然是聽見又一次開關門的聲音,在陳清讓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唇角。
她不是一個幼稚的人,計芳華甚至說她因為太小就去當平面模特賺錢而過於早熟,可就像是計桉說的,她是白天被人踩了一腳晚上都要去別人床頭磨刀的性子,雖然有點誇張,但連着被他這樣關門了好幾次,現在也為自己剛才反擊得逞的小幼稚而喜悅。
討好就留着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