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人魚島事件(下)(修)
鳥取某個普通的酒店標間。
房間裏窗帘拉得嚴絲合縫,一絲光都透不進來,床上躺着一個頂着雞窩頭的青年。這人睡得四仰八叉,被子也被踹了一半下去,地上還掉了一副黑墨鏡。
要松田陣平評價自己最近過得怎麼樣,他只能說——最近過的一般。因為他不止要為了一個潛伏任務勞心勞力,還要為此無數次地感嘆:“如果是kiyo的話,一定會做得比我輕鬆得多。”
但無論他如何感嘆,被感嘆的對象都不會從他腦海里蹦出來站在他面前對着他嬉笑怒罵,或者讓他錘上一拳。這比起糟心的任務更讓人沮喪。
又一次從噩夢中醒來后,松田陣平隨手拿起擱在枕邊的手機,第n次開始刷起前段時間拍到的視頻——這是自那之後養成的習慣。雖然無論如何都看不清視頻上的人,但他怎麼可能會死心。
這麼多年過去都沒消息,大家都對情況有了點數。但他不一樣。他總是想着kiyo會回來。這個視頻上的人,給他的感覺很像kiyo。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翻來覆去地看。
松田陣平例行公事般看了幾遍視頻,起身把窗帘一拉,花了五分鐘草率地打理了一下自己。對着鏡子漱口的時候,他莫名有點想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呢?kiyo。”
算了,這種事有什麼可想的。他輕嘲一聲,往門外邁去。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太陽正正好地掛在天空上,遠處海浪翻滾,攪得清原晟凜心緒難寧。他低頭噼里啪啦敲鍵盤干自己的活,卻總想歪過頭去看看邊上的人,順便把他腦殼掰開看看裏面到底在想什麼。
距離他搞事已經過去幾天了,後天就是儒艮慶典的日子。而零這傢伙就像個悶葫蘆,一聲不響的,一點動靜都沒。沒有一之日幾個在,他不方便查探人魚島之外的事,也沒法打聽零到底憋了什麼招,現在真成了耳聾眼瞎的人。
在心裏嘆了口氣,清原晟凜面無表情地把筆記本一合,“我出去一趟,重新采一下樣本。”
“要我一起嗎?”降谷零抬了一下頭,很快又埋下去,“不過我覺得不需要。”
“……”雖然確實不需要,但這個態度就很欠收拾。
“不需要,干好你自己的事就幫大忙了。”輸人不輸陣,他冷冷丟下一句就往外走。
降谷零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慵懶隨性地看着手裏剛拿的島上的報紙。耳機里傳來熟悉的衣物和什麼東西摩擦過的聲音。
和平常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降谷零聽了一會兒,把報紙放下,一隻手虛虛扶在耳廓邊,輕輕敲了兩下。
“安室先生!”那邊傳來風間相當有精氣神的聲音,隱隱還伴着海浪拍打的嘩啦聲,“已經準備好了!這邊有一隻小型遊艇,隨時可以使用。”
“雖然這次是安室先生的個人行動,但我充分理解您的做法。”也許是海浪太大信號不好,風間裕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會全力支持您的行動的。”
降谷零沒有說話,只是屈指再次輕敲兩下耳機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又敲了一串暗碼,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離島後行動。
風間裕也立刻回應道:“收到。那安室先生是計劃什麼時候離開?”
降谷零剛想敲耳機,但卻被右邊另一隻耳機傳來的聲音吸引了。從剛剛開始,白州那邊就隱約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不像是海邊潮湧的聲音,倒像是瀑布。
他記得建在林間的這棟旅館位置比較幽僻,沒什麼人來往,雖然離那座有名的人魚瀑布有點距離,但勝在路線簡單。右轉出去的話,就能進森林,然後再走六七分鐘就能到。
這不是白州平時出去會走的路。
風間裕也:“安室先生?”
降谷零敲了兩下耳機讓風間裕也安靜,凝神聽着右側的耳機。
“在哪裏……?”
水流的轟鳴聲變得更大了。幾乎要聽不見人說話的聲音。但降谷零聽出這是上次那個丟失了儒艮之箭的叫做門協紗織的女性。
“你說什麼?”不知是聽到了什麼,門協紗織驚慌失措下意識提高了音量。
降谷零心下一緊,但抑制着沒有動作,而是靜等着白州的行動。
“不是說好把人魚之墓的位置告訴我嗎?”門協紗織似乎是在和誰說話,情緒非常激動。
“喂,喂?!”大喊的聲音愈發清晰,幾乎要穿破他的耳膜。
降谷零頭疼地揉揉額角,心下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大。思慮再三,他換了一身黑衣黑褲黑帽子,衣領很高,再把帽檐壓一壓,基本上看不見他的臉。
降谷零偷溜出旅館,注意着不要被人看到。而在這期間,門協紗織一直在和那個人說話。門協紗織情緒很激動,但對面那個人卻一言不發。
“你……?”門協紗織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很震驚,然後就是一聲巨大的“嘩啦”聲和短促的高分貝驚叫。
壞了。
降谷零加快腳步,迅速往人魚瀑布那邊靠近。雖然只有一瞬,但他確實聽見了耳機里除了門協紗織的另一個女性的聲音——是島袋君惠,那個神社的巫女小姐。
為了復仇,所以對門協紗織動手了嗎。
降谷零百忙之中抽空敲了敲耳機,示意風間趕緊上島。門協紗織、海老原壽美,還有黑江奈緒子。三個還剩兩個,不知下一個成為目標的會是誰。
也難以猜測白州現在的情況……不,其實推理得出來,因為白州決不可能會下水救人。
但是,這是按理來說……
幾分鐘后,渾身濕透的降谷零看着懷裏凍得瑟瑟發抖、嘴唇發紫的某個人,陷入了極度的自我懷疑。
為什麼白州會掉進水裏?還是說,這在對方的計劃之內。而且是一個讓他願意以身犯險不計後果的計劃。
想到這,降谷零迅速給人把頭往後傾,下巴抬高,檢查完呼吸后,卻發現這人基本沒嗆水,只是單純地在水裏泡了后被凍的。
看樣子明明是會水的。是出於什麼原因怕水呢。
“醒醒。”降谷零拍拍清原晟凜的臉。清原晟凜卻下意識一個勁兒地把自己縮起來,那架勢恨不得能當場表演一個活人消失術。
海邊的風颳得人生疼,尤其是兩人還一身的水,衣服緊貼着皮肉。這蕭瑟的風一吹,像是大冷天泡在冰水裏。
降谷零身體不錯,這點風吹起來沒什麼,清原晟凜卻是被吹得一個激靈,哆哆嗦嗦艱難萬分地撐開眼皮——他真覺得自己剛剛就要死了。不,雖然說他早死了不止一次了,但那份熟悉的密不透風的窒息感和重如千斤的擠壓感,讓他十分恍惚,恍若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天。
那天他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也失去了再次靠近水的勇氣。這可比從樓上掉下來摔成肉餅痛苦千萬倍。
“零?”他一抬眼就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某張熟悉的臉,下意識地喊出了那個熟悉到刻在骨子裏的名字,但尾音還沒飄出來就被他意識回籠后強行掐斷在喉嚨里。
降谷零低着頭看着他,並沒有什麼好臉色,“你在叫誰?”
“……”清原晟凜愣了下,然後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由於笑得太激烈,還嗆了好幾口自己的口水和胃裏上涌的河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實在笑得太厲害,好不容易緩過來后,突然意識到什麼,盯住身旁一言不發的降谷零。
“我這是溺水了吧?”他的疑問莫名其妙,但降谷零是誰,一瞬間就get到他的意思。
“是啊,在組織里威名赫赫的白州,剛剛溺水了呢。”降谷零順着說下去,順便藉著這個話頭陰陽怪氣了一下。
“嗯——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啊吧,警校第一畢業的降谷零先生。”清原晟凜撐着對方的手臂,顫顫巍巍地想要站起來,卻壓根使不上勁,臉都憋紅了。
見他這麼狼狽,降谷零難得大方且善解人意地一把把人扶起,讓清原晟凜能把一隻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自己另一隻手也拉住對方的手腕,不讓人往下滑。
“謝啦。”清原晟凜使了點力努力勾住同期的肩膀,聲音又輕又快,像山間的一道清風不經意地劃過。那上翹的尾音和降谷零記憶中的某個聲音微妙地重合。
降谷零極快地瞥了他一眼,神色不明。
“輕點輕點。”清原晟凜恢復了點精神又開始皮,語氣相當歡快,“零可以相信我哦。因為我是清原——清原晟凜的朋友。或者說盟友、助手都可以。”
他以為零會因此多信他三分,結果降谷零毫不客氣反手就給了他一拳,絲毫沒因為他是個病號就手下留情。
清原晟凜僵了一下,捂着肚子,痛苦面具,“幹什麼?”
“不要拿他說事。你沒資格提他。”
清原晟凜想偏頭去看降谷零的表情,卻因為姿勢的問題只能看到一半側臉。
“發生什麼事了嗎?”他小心翼翼問,語氣也變得飄忽起來。
“不,並沒有什麼值得記住的事。”降谷零牽了牽嘴角,一時的情緒爆發過後很快又收斂起來,“只是你不需要用他來獲取我的信任。或者說日本警方的信任。”
“……”清原晟凜默然,然後琢磨半晌,道,“他不是你失蹤幾年的警校同期嗎。我是他失蹤後跟他聯繫上的。”
“閉上你的嘴。”降谷零的情緒肉眼可見的煩躁起來。還有沒讓清原晟凜察覺到的他眼底深藏的一抹悲痛。
清原晟凜乖覺地閉上嘴,心裏卻是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問題了。現在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再回頭去糾正錯誤。
因為,通向終點的船已經起航。再沒有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