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人魚島事件(上)
微風輕撫,碧波蕩漾,熱鬧的碼頭和擁擠的人群,還有兩個並列站着的年輕人。一個褐發藍眼,一個金髮黑皮,顯然都是外國來的遊客,有不少過路的行人好奇地向他們投以目光。
而在行人目光注視的盡頭,不得不說,波本和白州,註定就是不能放一起的人。剛一上路,兩人就產生了分歧。
捲髮的異國青年遙望着碼頭上幾艘並列的輪船,神情專註,目光繾綣,似在欣賞無邊的美景,嘴裏卻是語氣堅定,把話說得斬釘截鐵,“——我不可能和你坐同一張船。”
灰藍色的眼珠子轉過來注視着旁邊金髮的同伴,傑弗里的神色突然變得悲壯。
“……”波本,或者說安室透,幾乎要被他的這波操作氣笑,臉上親切溫和的笑容下一秒就能變成猙獰可怖的青面獠牙,“都到這一步了,你說你要單獨走一邊?”
他壓低聲音,“你是生怕別人注意不到我們嗎?還是說,你有什麼不能被我知道的事。”
“啊,順帶一提,”似乎是突然想到什麼,安室透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你滴酒不能沾的事兒已經是人盡皆知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糕的秘密呢?”
兩人交頭接耳低聲細語的模樣,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倒是顯得親密非常。雖然實際上兩人都快被對方撩撥得打起來了。
傑弗里相當不屑地冷哼一聲,“不關你事。”他把目光轉回前方,在船隻之間的縫隙之中看到輕輕蕩漾的深色波浪,於是眉頭微不可察地輕輕一皺。
“比不上卡拉布里亞的海灘啊。”傑弗里輕聲嘀咕,被安室透聽見了。
“卡拉布里亞?我記得那是意大利南部一個大區。不過你這對比也沒什麼好比的,兩個完全不一樣。”這裏壓根就不是海灘。安室透隨口答道,順便拉住身邊人的手,半強制地拖着對方去買票,口裏不停,“所以你是意大利的混血?”
傑弗里任他牽着,倒也沒再掙扎,反而挺老實地答道,“不是,我是俄羅斯的混血。”
“去卡拉布里亞看風景?”總不可能是去執行任務。他記得組織在那邊發展得並不好,甚至由於意大利本土的黑.手黨的阻撓而不得不退出了那片地區。
“去散個心而已。”
“哦——,這樣。”安室透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手裏也沒放開,一直把人牽到座位上才鬆手。為組織出任務,他毫不心疼地花了最多的錢訂了最貴的豪華包廂。
寬闊敞亮的空間,雅緻奢華的裝潢,大而透明的窗戶,柔軟舒適的座椅,還有桌子上一堆零食瓜果和酒水。
不過傑弗里對這些絲毫沒有感受,他唯一感覺到的就是腳底下似乎在微微晃蕩的地板。這讓他下意識渾身緊繃。
“暈船還是怕水?”等傑弗里被牽着坐下,安室透突然猝不及防地來了這麼一句。於是在傑弗里眼裏,這個金髮黑皮的混蛋同期一點都不慈眉善目了,簡直就像一隻張大了嘴巴等他自己跳進去的臭狐狸。
他還說這個鋼鐵直男怎麼突然像是被景光附身了一樣體貼溫柔,原來是挖了個坑等在這兒呢。
“……別多管閑事,也別探聽別人的秘密。”眼見着自己的弱點幾乎暴.露了個乾淨,傑弗里也不藏着掖着了,反正整一個就擺爛的樣,“我暈船怕水關你什麼事?只要不耽誤完成kpi就和你半毛錢關係沒有。”
來啊,有本事把他嘴撕了看看,看能不能讓他吐出什麼東西出來。
“跟我倒是沒關係。”安室透一邊檢查船艙角角落落的地方有沒有監控或者監聽設備,一邊笑眯眯,“只是想好了,如果我有幸在刑訊室里見到你該怎麼辦。”
“惡劣。”傑弗里吐槽一句,順便嘲諷道,“那你有本事把整隻船搬進刑訊室。”
“嗯,那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安室透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裏,從頭到尾就是怎麼膈應對方怎麼來。
“我看你是腦子秀逗了。”傑弗里不依不饒地跟他拌嘴,並奇異地從中獲得了久違的愉悅感——嗯,也許是因為很久沒和同期“交流感情”了,總之,他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個變態的。
安室透效率奇快地檢查好船艙,然後,在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懟中,兩人所坐的輪船很快就嗚鳴着起航了。
傑弗里坐在椅子上,神經緊繃,話也不說了,嘴閉得緊緊的,不管安室透說什麼激他他都不搭理一句。無論船行駛得多平穩,他都能感覺到那種輕微的搖晃感,這給他一種非常不安穩的感覺,並且時時刻刻緊張着自己會不會落水。
他甚至開始妄想腳下的地板會不會突然破一個大洞。
“……”坐在對面的安室透好整以暇地注視着他,有些幸災樂禍,但最後還是開口道,“這可是最豪華的船艙。花了不少錢呢,不趁這個機會看看窗外的好風景?”
說著,他還故意側過頭,像是真的開始認真欣賞美景似的。
傑弗里不想搭理這人,只是抬頭不經意間看到同期望着窗外,透過那雙熟悉的紫灰色眼睛,恍惚像是自己看到了外面的飄搖波浪。
深沉的,沉默的,喧囂的,波浪。噬人的波浪。眼前一片漆黑。零的臉龐在他視線里消失了。
窒息感從喉嚨漫上來。鼻子裏好像鑽入了令人噁心的海水的氣息。
他閉了閉眼,睜開眼后又若無其事地開始撩撥自家好同期。安室透用眼光睨了他一眼,倒也沒揭穿這人的色厲內荏,非常上道地接了他的話頭。
兩人來回嗆了幾句,捲髮的青年就像倍感無趣似的斜躺下來,認認真真閉目養神,不再搭理安室透的挑釁。
莫名感覺自己被用完就丟的警校優秀畢業生覺得自己才是吃虧的那個,但心情,卻也意外的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糟糕。
因為他很期待,期待這個年紀輕輕就入了組織魔爪的、遇事果決心狠手辣的少年,能被自己親手揭開身份的神秘面紗。
睜眼打量了半晌,安室透已經把眼前人身上透露出來的信息看了個遍。當目光觸及對方連脖子也嚴實遮擋的衣物,心下輕輕一跳,若有所覺,但也無法確認腦子裏那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海水以輕柔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晃動着船體,微微蕩漾着,躺着的少年不知不覺真的熟睡過去。
直到下了船,睡眼惺忪的人還是一臉恍惚的神情,看得一旁的安室透微微皺眉。
“醒醒。我已經定好入住的民宿旅館了,現在就先去把行李收拾好。”他拍拍對方的肩。
但是意料之外的,傑弗里並沒有躲開,甚至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波本剛剛拍了我的肩”這種滑稽的事,並且點頭回應。
這和上船時抓住對方的手不同,那時是鑽了漏子,趁人之危而已。清醒狀態的白州不可能任由他和他有任何肢體接觸。
怕不是還沒睡醒。
安室透面上不顯,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帶着傑弗里往山上面走。
還沒到島上一年一度的儒艮慶典的時候,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憐。和出發前碼頭上的遊人如織形成了鮮明對比。
清原晟凜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口。那裏粘着一個黑不溜秋的微型紐扣。但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把那個紐扣樣的東西扯下來,權當作沒發現。
山上的小旅館很簡陋,但勝在乾淨,絮絮叨叨的老闆娘熱情親切地迎客,順便推銷了一波自家旅館賣的儒艮土產。
“哎呀,兩位再晚來一段日子就好了。”她撐臉嘆息,“那時候才是島上最熱鬧的時候。畢竟是儒艮慶典的日子。”
接着她還念叨了好一陣儒艮慶典的盛況。誇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叫人覺得這慶典不來就是人生一大缺憾似的。
“是啊,聽老闆娘這麼說,沒提前打聽好,確實挺可惜的。”清原晟凜笑了下,從善如流,“下次一定挑個好時間過來。這次先住幾天,了解一下情況,下次來的時候也玩得更開心點。”
“儒艮慶典的時候,我會給二位打電話的。”老闆娘兩眼放光雙手合十,看上去非常誠懇。
每年的儒艮慶典都很熱鬧,雖然也有過不順意的時候,但在三年前的那件事之後,就空前的火爆起來,甚至還會有這樣的異國旅客慕名前來。
只是,果然外國人還是不是很方便吧,連儒艮慶典的時間都搞錯了。
老闆娘粲然笑道,“到時請務必再在我家留宿!我會給你們兩位留個好房間的。”
“那就多謝老闆娘了。”安室透微笑接話。
老闆娘連連擺手。
兩人的房間在小旅館的二樓,旅館不大,整個二樓也就寥寥五間房。傑弗里和安室透的房間正正好的緊挨着,挑的是視野最好的兩間。
“我去做我的事。你自己看着辦。”剛把行李放好,傑弗里就丟下這麼一句話一個人出門了。
安室透忍不住要扶額搖頭。他甚至都能想像得到,琴酒是以一種怎樣惡劣的心態發佈的這個任務——波本和白州之間的戰火在組織里幾乎是人盡皆知的,兩人又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所以琴酒才會這麼放心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來辦。就是既不叫他放水,也不讓白州吃了虧。這是叫兩人互相盯着呢。
他的任務很簡單,就兩點,一是監視,二是保護,任務對象就是這次的臨時搭檔白州。
至於白州的任務,他不清楚。但幾個月前就聽說人從行動組退出來加入了研究組,到這來想來做的是採集樣本一類的工作。
人魚儒艮,倒是個不錯的情報。他大概猜得出組織在朝哪個方向研究了。
安室透神色微沉,在盡職盡責地檢查完屋內的各個角落後,不抱什麼希望地從口袋裏拿出一枚藍牙耳機戴上。
他原以為什麼都聽不到。結果,出乎他意料的,耳機里竟然傳出來了斷斷續續的人聲。雖然不甚流暢,但相當清晰。
以白州的身手和警惕性不可能發現不了竊聽器。所以對方是故意把竊聽器留下來的——那麼是意欲何為呢,為了設下陷阱,還是傳遞信息?
雖然對方沒有說謊,確實保證了hiro的安全,自己也偷偷確認了幼馴染檔案上的信息從“潛伏中”變成了“已回歸”。但說到底,究竟是敵是友沒那麼容易決斷。
盟友也是敵人。在黑衣組織這個大染缸里泡了這麼好幾年的降谷零對這個道理爛熟於心。
另一邊,餘光忍不住一直往袖口上瞥的清原晟凜正在思索,該怎麼謹慎地、不動聲色地干點大事兒。按現在的情況,只要從他手指縫裏隨便漏出一點兒東西,就能給紅方帶去絕對的助力。
他在研究室里那好幾個月可不是白呆的。按他的估計,到現在為止,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活着從那個地方套出消息。那些情報自然重比千金。
“您好……?請問來這裏是?”正當他思索時,穿着巫女服的少女疑惑地叫住了他。
清原晟凜停下腳步,左手食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右邊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