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談門立雪
不得不承認姑娘家就是會活的精緻些。
洗個頭還有人忙前忙後顧着。
就是談笑如臨大敵的表情實在滑稽,惹得緊繃的阿蕉也一陣笑,忍得肩膀顫抖。
談笑抓着散下來的頭髮,四下逃竄,遠離阿蕉的魔爪:“我又不是斷了手斷了腳,洗個頭還需人顧着?”
阿蕉搖了搖頭說:“將軍,不是這個理,大戶人家的閨女會有丫鬟陪着長大的,委屈將軍是一個風塵女子來當您的丫鬟了。”
談笑站定,跑得面色酡紅:“哪來那麼多高低貴賤之分,活着都是不易之事了。”
“那將軍就讓奴家……”
談笑打斷了她:“等下,不要再喚奴家,聽着彆扭。”
“那,讓阿蕉服……”
“不用了,我自己來,你說我做總行了吧,我盡量不那麼糙的洗頭行了吧。”
阿蕉這下才喜笑眉開。
話說做個姑娘家確實是頭腦一熱,一時興起才怎麼做的,但是其二的原因是張灃要為他的小女開設及笄禮,她怎麼著也得去隨個禮,就是這隨禮隨得不那麼輕鬆而已,女兒裝比較好在女人堆里遊走。
阿蕉笑着問:“將軍,你這是為小蔣大人打扮的嘛?”
這話把打着皂莢液的談笑嚇了一跳。
這話是多駭人聽聞啊。蔣獻憑什麼值得我精心打扮。
談笑:“莫要胡說,小心舌頭被拔掉。”
許是談笑的態度溫和到放縱了阿蕉。
阿蕉竟敢嘟囔着:“可是你們看對方的眼神一點也不清白。”
談笑被水聲沖的沒聽見阿蕉的嘟囔聲。
洗好了頭,絞好了發。
阿蕉讓談笑再把澡洗了,還特意叮囑她萬萬不可沖個水就出來了。
談笑往日將軍的樣子悉數消失了,此刻她就是那閨房裏黃花大閨女,懵懂無知,可愛至極。
當然後面的形容詞還是得出自蔣獻嘴裏。
在洗澡的時候,蔣獻和阿蕉一同在外頭候着。
阿蕉偷看了好多次身旁這個人,這個人長得和天上的仙兒一般,頗有遺世而立之感,要是他衣擺上沒有那泥土就順眼多了。
蔣獻開口:“莫要再偷看了,有話便說。”
阿蕉倒也不扭捏,直接開口就是:“小蔣大人,吵架了要先低頭,姑娘家要哄着的。”
蔣獻也被嚇了一跳,這麼明顯嘛?
阿蕉這姑娘養熟之後還是蠻有趣的,耿直得很。說出來的話往往會嚇人一跳。
蔣獻拒絕開口,因為現在此刻自己在這故作可憐博同情的姿態屬實不符他少年意氣,狂妄不可一世的形象。
阿蕉笑了:“小蔣大人,我想大人現下估計不想看見你的。”
蔣獻依然拒絕開口,但是卻起身離開了,走的時候把一披風給了阿蕉:“看着將軍讓她穿上,今夜怕是要下雪了。”
阿蕉用力地點了下頭。
小蔣大人真是喜歡將軍呢,事事為將軍着想,天冷怕凍着她,炊煙起怕她餓,夜寐時怕她睡不安穩。
日夜累積的愛意真是讓旁觀的都為之眼紅。
將軍這個榆木腦袋什麼時候開竅。
當談笑把一身明黃色的襦裙穿得亂七八糟的走出來的時候,阿蕉的嘆息聲更重了。
小蔣大人的路可不好走啊。
默默感慨完了之後,就起身幫談笑整理那衣裙去了。
替談笑挽發的時候,談笑突然問:“阿蕉,中意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阿蕉頗有驚喜之意,以為是將軍開竅了,正準備侃侃而談。
將軍卻問:“這世上會有和死一樣熱烈的愛嗎?熱烈到為了彼此承擔死亡?”
阿蕉明白了,將軍這是在問她和三兒的故事。
倒也不是將軍話術不高明,雖然確實不怎麼樣,但是主要還是近些日子問她類似問題的人太多了,愛情故事不好聽,是愛情故事之後的事吸引到將軍。
“將軍,不是奴……阿蕉不坦誠,我除了知他名叫三兒,知道他在一個達官手下工作,其他便是一無所知了。”
談笑是不信的。
一無所知就想着跟着他跑,不怕日後過的是更苦的日子嘛。
阿蕉接著說:“將軍,當愛沖昏頭腦的時候,是只會在乎要和他長久在一起,而不會去考慮那麼多進退得失的。”
她們都沉默了。
談笑獲得了一個全新的知識,阿蕉的三言兩語打破了她固有對愛的認識。
阿蕉給將軍把最後一隻步搖插好。
現下的將軍是一個一襲明黃色襦裙的鄰家小姑娘,若是將軍捨得拋出幾個笑,那俏皮小娘子的身份就坐實了。
“你往後就同人說將軍有個妹妹。”
阿蕉迷茫但是並沒有多嘴。
謠言她傳起來還是有一手的。
談笑還是走回去的。
她享受這個過程,這個步行的過程讓她保持頭腦清醒,可以琢磨透很多事情。
但是今兒就絕對談不上享受了。
談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大戶人家的姑娘更願意坐着轎子了,這繡鞋真是不好走路,還是靴子走起來步步生風,來的舒坦。
走到半截道,還下起了雪。
還好阿蕉給的披風足夠暖和。
雪紛紛揚揚,像是搖落了一樹花,淋了一頭。
還未到家門,遠遠的就瞧見了,門口那立了個人,白雪蓋了他的頭,雙手看起來像是攏在袖子裏,他的白頭和談笑的白頭比起來一點也不為過。
走近了就發現是蔣獻。
談笑還是沒有好臉色,說了句:“就算是擱這談門立雪,我也還是那個樣子。”
說完寒風灌入了口,狠狠地嗆了一口。
好不容易裝出來的兇狠沒了。
蔣獻變寶似的從懷裏掏出湯婆子。
然後強硬地塞到了她的懷裏,跑了。
落荒而逃了呢,那個人。
不是第一次了吧。
談笑抱着暖到四肢軀幹的湯婆子,笑了。
小汪,逃跑了呢。
蔣獻耳朵都紅了。
他見慣了談笑的肅殺冷漠,猛地見到她作為姑娘家的柳夭桃艷之姿,他卻不敢直視。
更何況,當看着她打遠處款款而來,瞧見她和自己一同白了頭時,腦子便恰合時宜地蹦出那句,一起共白首。
兩番衝擊之下,他選擇了一個最為狼狽的退場方式。
逃跑。
他知道,他再不逃,他眼裏的驚艷,愛慕,佔有就藏不住了。